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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疯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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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爷此时的样子,真像是有一些疯魔了。他看见三女儿进来,原本通红疲累的一双眼一下子亮起来,口中喃喃道:“对!我怎么没想过!就叫玉珠和玉玑都嫁给贤王也好……”
谢玉玑心中大骇,一时站住脚不敢上前。谢夫人皱眉看着她的夫君,于是提了裙角出来,关上昭文斋大门,只与谢玉玑站在外头说话。她道:“你父亲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有些累了,他说的话你不必当真。”
谢玉玑道:“我知道……”
谢夫人问道:“你来做什么?”
谢玉玑将手中二哥哥谢元平的信交予谢夫人,道:
“母亲,我想咱们家是不是去拜托一下贤王殿下,请他查查看马公子在京中放贷之事?我知道马家素来做恶,但马大人身在政事堂任职,官大权大,许多人并不敢惹。四弟弟被他儿子打成这样,连咱们家做下人的也被他坑害不浅,我只怕咱们家以后会被马家欺侮更甚。”
谢夫人仔细看完了信,道:“我儿,难为你想得到这些。你二哥哥方才已来找过我,他竟同你是一般看法。如今你父亲是指望不上了,我正打算叫你大哥哥前往贤王府一趟。”
谢玉玑不成想谢夫人竟与她想到一处去了,真是又惊又喜。只是,贤王与他们非亲非故,想来也不大愿意沾惹上这样一家子累赘。他们此举,真可谓是奋力一搏了。
这时,只听后头谢老爷打开书房门,颤巍巍指着谢玉玑向谢夫人道:“你、你不必叫元和去,你叫她姐妹俩同去、同去贤王府上,他不会不要的……”
谢夫人大怒,几乎想一脚踹在书房大门上,把这个形同半疯的老爷给蹬回屋里去。谢玉玑听父亲出此狂言,难堪得往后连退两步。
她记得父亲做侯爵时,姿态模样是何等体面,怎么削了个爵,竟像是将他半条命都给削没了?连精气神也不剩下一丝一毫。
谢夫人定了定神,道:“你父亲这个样子,不必向其他人说。这两日你大哥哥就会去贤王府。我要在这里照顾你父亲抽不开身,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你四弟。他还在我院儿里养伤。”
谢玉玑点点头,道:“我明白。”她知道谢夫人的意思,是要她想法子叫四弟说出实话——到底是为何会被马家打成那样。这么些日子了,他一直死咬着不开口,必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她拿定了主意,便在次日约了二姐姐谢玉璇一道去泽兰堂。谢玉珠此时正被她母亲关了禁闭,不许出门,好生反省那日对元嬷嬷的莽然举动。见两个妹妹一起前来,自然高兴。
她接了丫鬟的通报,立刻出来站在院门内向妹妹们伸手道:“你们可算来了。”
谢玉璇怯怯上前道:“大姐姐,你看着气色好苍白。”这些日子她在自己院儿里也不怎么说话,又总是啼哭,一向清柔的嗓音都闷得有些喑哑了。
谢玉玑过去使劲儿握住大姐姐的手,含笑安慰她道:“谢夫人已想法子叫大哥哥往贤王府求救去了。姐姐,咱们进去细说罢。”
这时已入了五月份。泽兰堂院子里本种了些石榴树,现在那火焰般的花苞都开始悄然绽放,夹在绿叶与阳光间,简直是熠然生辉。这样好气势的花儿,在谢府别处都是没有的。
玉玑玉璇为要贪看这些花儿,也就不愿进屋去,非要在外头说话。谢玉珠只得带她们上了小水榭中一座凉亭,叫人摆上茶水果子来说话。
谢玉珠这几日的确熬得脸色不大好,连眼下都是乌青的。她将个丝帕揪成一团,无精打采道:“三妹妹,你那日说得对,我真是一时昏了头了,非要往火坑里跳。现在我想明白了,单凭我一人是不成的。我那样做除了断送自己,也没什么别的好处。”
谢玉璇眨眼睛道:“三妹妹真是敢说话。你那些大道理,我就一句也说不出来……”
谢玉玑从冰碗中捞出一颗樱桃,拔了蒂子丢嘴里道:“我有时候睡不着,脑子里就会乱七八糟想一些事情。这些话我不过一时气愤胡说而已……”她想起父亲今日的疯癫模样,想来她也是白气了。这样一个父亲竟比家中任何一个人都还要不靠谱。
谢玉珠道:“那么现在怎样办呢?今早母亲说,要叫大哥哥去贤王府,请他帮咱们查一查马家在京中作乱之事,好给咱们家立个功。可是,马家素来位高权重,咱们家平日也不过一个虚爵,更何况今日没落,前途未卜,贤王纵然贤明,可他也没道理为咱们白添上马家一个敌手。”
她颇为担忧,乌黑的眼珠子低垂在凤尾眼睑中,指尖慢慢拈了一颗樱桃搓抹着。谢玉玑见她不吃那樱桃,便拿过来放在自己嘴里,道:
“大哥哥是何等人物,若非这场灾祸,只怕他等到八月份便要金榜题名,站在天子跟前谈个海阔天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想若是父亲去,没准儿会被贤王给‘请’出来,可若是大哥哥去,贤王一定愿意听他多说几句。姐姐,咱们现在不该担心这个,咱们应该想想,怎么让谢元光那小子开口。”
谢玉珠摇摇头,道:“我问过他多次了,他不肯的。连母亲也没了法子。”
谢玉玑咬牙道:“他的腿怎样了?不如我再叫人打断他另一条腿,他就肯说了。”
谢玉珠道:“罢,罢,还是别了。”
谢玉玑笑道:“我也就开个玩笑。走,咱们看看他去。”
谢玉珠道:“我带你们去。他现在住我后头一座偏屋,那儿清静,好叫他养伤方便。”
说是偏屋,其实是除谢玉珠母女居住外,泽兰堂中最宽敞明亮的一间。里头摆了湘妃竹椅、紫檀雕花木屏风、云纹嵌银丝桌几等,书架上竟还垒满了极稀奇的古籍。谢玉玑瞧着,全是素日里谢玉珠最喜欢的,如今都搬来给弟弟用了。
她笑道:“你倒是用心。这躺椅倒还罢了,我看这书案桌几、书本砚台之类,他几时也用不上。”她站住脚,将几卷古籍翻了翻,道:“大姐姐,这个借我看看可好?”
谢玉珠道:“你拿去罢。等等——先别着急看这个,先去看看他呀。”
说罢一努嘴,只见木屏风里头,这位被打折了腿的四弟弟正躺在榻上沉睡。
姐妹三个一齐过去看时,只见他眉眼紧闭,打折的腿极别扭放着。那榻边正燃了一个白铜香炉,里头甘松香的香气氤氲而出,轻缓缓扑在谢元光面颊上,使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鸡飞狗跳的气质,竟也像个面容沉静的美男子了,只是比之大哥谢元和少了刚直,又比二哥谢元平少了几分沉郁。
谢玉玑噗嗤笑出了声,这个弟弟若不胡闹,还是挺可爱的。他的亲姐谢玉璇已经迫不及待坐在榻边去检查他的伤腿,滴泪道:“怎么还不见好哇。”
谢玉珠轻声抚慰她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身体强健,已经好得算快了。”
谢玉玑道:“二姐姐平日总跟四弟不愉快,可到了要紧关头,还是心疼得紧。”
谢玉璇拿帕子沾眼睛道:“我就这么一个孽障兄弟,总还是想他要好的,只可恨他总不能明白我。也不知他几时才能长大,知道给自己好好挣个前程,我和母亲才好少操些心。”
正说着,只见谢元光眼皮子微动一动,口中喃喃一句什么,竟醒转过来了。一睁眼,便看见三个姐姐的脸正朝着他,不由吓了一跳,“啊”一声大叫起来,蹬着残腿往后退,跟见了鬼似的。谢玉璇吓得立起身,差点摔着。
谢玉玑于是一下扑上去,伸手抓住四弟那卷巴成一团的被角,把人使劲拉扯过来道:
“你跑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