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梦碎 ...
-
谢元光此后便被送往谢夫人所居的泽兰堂养伤。谢夫人还算照顾周到,也准许了杜姨娘一日三次前来探望儿子。只是,谢元光仍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既不肯招认如何与马家公子结了梁子,也不肯细说是怎样遇上的贤王殿下。
谢琨气得心口疼,呆在书房里一连数日不出来,只叫两个长子谢元和、谢元平去料理外头事。时至今日,肯登门谢家的已寥无几人,两个后辈完全可以应付得来。其他子女们则接了父亲的叱令,从此不许再轻易出门。
谢玉玑庆幸自己早先处理了田庄之事,重将权柄握在了自己手里。不然,只怕再难有机会了。
她细细盘算了下,现在天字庄上用的人皆是新从府中拨过去的忠实能干之人,地字庄、人字庄静观其变后,终于明白他们的小主子并不是位任人欺负的小姑娘,于是也按捺住了不轨之心,老实做事,生怕被她的雷霆手段秋后算账。谢府毕竟是谢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前几日贤王殿下还亲自登了门。
另还有京中两家布行、一家米行、一家胭脂铺子、一家首饰铺子和一座古玩铺子,便是谢玉玑在外头的全部财产了。她悄悄托了二哥哥谢元平,有空时替她去铺子里走一走。这几家铺子她素日上街时也会去逛的,知道里头生意和人都还不错,但总归在这个多事之秋,不能不先防着。
谢元平笑她道:“三妹妹,我看这一年的进帐都够你吃上数年,你还不肯放松些啊?难道这些钱还不够使吗?”
他说的是谢玉玑悄悄关了绿芜居的门,正交给怀月、抱云去清点的嫁妆单子——是她母亲留下的,整整六十大箱。
谢玉玑道:“不够。二哥哥,咱们应该不会被抄家吧?”
谢元平一愣,只得苦笑安慰妹妹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前两日贤王殿下不是刚上过门吗?他素来知晓皇上心意,还肯对我们说些安慰之语,想来谢家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灾祸了。”
谢玉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儿。不过这也难说,天子的心意他们又如何能够揣测呢?更何况到现在都尚未查明昭贵妃之死,所谓敌在明我在暗,这是最难对付的了。
想到这些,她更紧紧攥住自己手中的嫁妆单子。兴许有一天,这笔钱财能为谢家派上大用场。
谢元平道:“妹妹,你忙吧。我得上你大哥那儿去,还有些事要处理。”
谢玉玑道:“那我就不送了。出去时记得把院门带好,别叫人进来,也别告诉人。”
谢元平笑着点头。待他走后,谢玉玑便指点怀月、抱云将阁子中那六十箱嫁妆一一打开,亲自核对。
这里头有母亲生前在宫中积攒的珠玉首饰、万两黄金,也有当年太后赏赐的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等,甚至于还有三张谢玉玑一直不知的地契——两处在京城内,另一处居然是座山庄,坐落在京城千里之外的芦洲。
谢玉玑单盯着这张地契看。怀月道:“我记得夫人老家不是就在芦洲吗?”
谢玉玑点头道:“正是芦洲。你瞧这上头日期,我母亲早在宣平十六年便置办了这处芦洲山庄,可她却在三年后嫁入了谢府,给我父亲做姨娘,这是为什么?而且我瞧这地契竟压在箱子最角落处,想来母亲嫁来的时候,已经对回老家死心了……”
她不由有些难过。对于母亲,她只知道是在先帝宣平年间,曾做过宫女服侍太后,后来宫中放人,她便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没有回她心心念念的老家芦洲,却嫁给了谢侯伏低做小。谢玉玑不愿相信母亲是这样宁可贪图富贵、也要舍弃家乡和自由身的性子。
可是,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愿提起母亲。她偶然鼓起勇气想问一两句,也都被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兴许母亲也如同她谢元平哥哥的生母冯姨娘般不甚受宠吧,所以父亲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
谢玉玑忍住心中酸涩,将这张地契好好收起来,放在床头一处抽屉里锁上,道:
“今日本为清点救命钱,不成想竟翻出这个来。你们都记住了,这地契无论如何不能去动它,将来有一日,我要带着回芦洲的。”
怀月、抱云对视一眼,都答应下来,替她们姑娘牢牢记在心里。
清点剩下的箱子,足足用去了他们三四日的时间。谢玉玑数钱数到疲累,但想到已经几日不见她姐妹们了,便有些担心,于是吩咐抱云照旧锁了箱子,自己略歇了一歇,便想先赶去临近的泽兰堂找大姐姐玉珠,再一同去西边儿棠春阁找二姐姐玉璇。
谁知走到泽兰堂的时候,却正碰见玉璇被泽兰堂的人打发出来,悻悻在树底下站着。谢玉玑忙上前去道:“姐姐,他们怎么不让你进去?不是说一日三次叫你和杜姨娘来看四弟吗?”
玉璇双目蓄了一波漾漾的泪,捏着帕子垂首道:“姨娘急火攻心,又病了。我替她来看弟弟,可是里头人告诉我说,今日元嬷嬷又来了,现下正与大夫人、大姐姐在里头说话,所以不让外人进去。”
谢玉玑朝泽兰堂紧闭的大门瞅了一眼,暗道原来这几日,大家都各自锁了门有事要做。想来是谢夫人又开始替女儿张罗前途了。现在以谢家的处境,还不算十分倒透,若谢夫人能将眼光放宽松些,也还可以为心爱的嫡女速速寻个好人家嫁了。
玉璇叹气道:“还是大姐姐命好。你瞧我这一摊烂泥一样的家事,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料理清楚,这京中恐怕是没有人家能看得上我了。”
谢玉玑替她抚了抚鬓边几丝乱发,怜惜道:“二姐姐的人才风流,在京中也堪数一绝,何必妄自菲薄。”
玉璇对她勉强笑笑,却忽听泽兰堂大门唰地一开,一位仪态端肃的老婆婆昂首迈步走了出来,面上虽矜持,但掩不住地有些怒容。后头谢夫人难得小跑步追出来道:“元嬷嬷,还请留步!”
正说悄悄话儿的两姐妹冷不防吓了一跳,忙退到一边去站好,依足规矩朝客人行礼。元嬷嬷脚步只在两人面前稍顿一下,将她二人一瞥,然后理也不理谢夫人的呼唤,径自走了。
谢夫人见留客不成,又恰被旁人看到,心中登时火气大起,但仍克制心绪,只恢复仪态淡淡向两人道:“去看看你们大姐吧,好生宽慰她几句。”
两人不知发生何事,但谢夫人家令不可违,于是赶紧道声“是”进了泽兰堂。元嬷嬷方才是从中堂会客室出来,此时谢玉珠正坐在里面掩面哭泣。
谢玉玑忙上前拿帕子给她擦泪,道:“这是怎么了?”
谢玉璇也在大姐身边坐下,握住她手细声道:“姐姐,是不是元嬷嬷说了你什么?”
谢玉珠哽咽到说不出话,一双凤目眼皮胀得微红,楚楚可怜得紧。半晌,才勉强道:“我、我的名声算是完了。”
谢玉璇吓傻了。凡京中未出阁女子,最看重的便是名声。她战战兢兢问道:“姐姐,你做了什么?”
谢玉珠又掩面道:“我、我方才告诉元嬷嬷,我想进宫做皇妃,问她可不可以帮帮我……”
谢玉璇身子一软,几乎倒在美人靠上。谢玉玑如遭雷轰,起身努力压低声音喊道:“大姐姐!”
就算谢玉珠有此心气,又怎可如此直接告诉元嬷嬷!且不说谢家刚折损了一个昭贵妃,就是皇后,她又怎么肯呐!难怪元嬷嬷方才如此生气。想来她是不会再为谢玉珠帮忙了。若是皇后也恼了谢玉珠,恐怕她……
就算在谢家削爵那日,谢玉玑也没有过这样两眼发黑的感觉。爵位对女子来说是虚的,可她们的性命前程却是实打实地要紧。
却不想谢玉珠突然立起身来,发了狠般绞着帕子道:“这样不成!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谢玉玑道:“姐姐!你还要做什么?”
谢玉珠几乎咬碎银牙道:“左右皇后娘娘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这都怪我今日性子太急了些。可是,我是长女,从小母亲就教导我要为家族分忧。现在家里有难,我不能不拼死一搏——进不了宫,哪怕能做个王妃也好。”
她微张檀口,一字一句道:“不嫁皇上,我就要嫁王爷。那日上咱们家来的贤王殿下,我看就很好。若论家世,谢家余温尚在;若论才貌,我也不输他。”
素日温婉的大姐,今时今日竟有如此决心,谢玉璇哪里还敢说话。谢玉玑却发了下愣,想回想起贤王长什么模样,却发觉,那日她一直跪着未曾抬头,哪里就看清了他样貌。倒是大姐姐,许是那时便有了将贤王做退路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