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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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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原来这套首饰是假的。”黄笙笙的话打破客厅凝滞气氛,她举着项链,对光端详,脸上表情愉悦又满足。
下一刻,她目光瞟向夫人:“这样我倒是能理解表姨你当初的吝啬行为了。”
夫人端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呼吸间胸口一起一伏。
黄笙笙凑过去,手中折扇抖动如舞蹈的羽毛:“不过一个没教养的疯女人,哪值得你动气?”
“母亲。”周月端起桌上热茶,递到她身前。
夫人一把将她挥开。
茶杯倾斜,有热水溢出洒到少女娇嫩的肌肤上,当下便烫出数个红点。我冲过去,抢过茶杯放回桌上,小心翼翼帮她擦去烫人的茶汤。
“这又是做什么?”黄笙笙眼珠子一转,“怎么对着周月撒气?”
夫人紧抿双唇:“她自己心里清楚。”说着,她深吸一口气:“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这套首饰拿出来丢人?”
“表姨,你这话说的。”黄笙笙双手叉腰,“自家的东西,周月一个大小姐想什么时候拿出来品鉴不行?还要看外面一个疯女人的脸色?
“要不是那疯女人自己贪心,能出这样的事?”
夫人唇角依旧紧抿,眉头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紧皱。
她依旧不满,捂着胸口看周月:“好好一个礼仪课老师就这样没了,你说,我上哪再给你找一个?”
小姐没有继续沉默:“母亲……我不想上礼仪课。”
夫人一下站起来,圆瞪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
黄笙笙嘴角挂着笑,按着夫人肩膀一同坐下:“表姨,别那么着急嘛。”
她翘起的二郎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不就是个礼仪课,周月不喜欢就撤掉呗。”
“你懂什么?!”夫人压着火气。
“我是不懂。”黄笙笙看着自己脚上昂贵的红色高跟鞋,“我小时候可没这么好的福气,还上什么礼仪课鉴赏课。
“你看,我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夫人彻底沉下脸。
她大概觉得与黄笙笙难以沟通,干脆直接闭上嘴巴。
黄笙笙瞥了一眼周月,眼中闪过某种波澜,又开口:“再说,现在贵族圈子里流行的也不是什么礼仪标准的模范淑女,那些都是上个世纪的旧东西了。”
这话一出,夫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她身上。
“不流行模范淑女?”她表情明显生疑,但黄笙笙那副不受拘束的形态落在她眼里,又让她相信了几分,“那现在流行什么?”
“流行什么?”黄笙笙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脸蛋,“享乐呗……”话说到一半,她眼角余光瞥见周月严肃的表情,拧起眉头思索起来:“呃,绘画?诗歌?啊,前几天我还看到金涌买了几本法律数学的书籍放到架子上。”
夫人斜眼瞥她:“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黄笙笙耸肩,拨弄那套宝石首饰:“出身家世到顶比无可比,就得弄些新鲜玩意彰显自己的品味,才情高人一等,不是吗?”
“金家那边……金家少爷也学这些?”夫人揪着手帕问。
“是啊。”黄笙笙扬起一个大大笑颜,“他最近可爱钻研这些了。”她抬手比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框:“金涌买了副油画挂在我们卧室墙上,我带你们去看看?”
夫人扯扯嘴角:“改天有时间再说吧。”
“嗤。”黄笙笙用手撑着下巴,朝小姐递来一个眼神,“都行。”
这天,黄笙笙留下吃了午饭,临走前,她开口向夫人讨要那盒蓝宝石首饰。不过是赝品的首饰并不值钱,夫人抬眸看她,脸色阴郁:“你要那个做什么?”
黄笙笙笑:“留个纪念。”
客人都离开后,夫人冷声命令小姐回房间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入夜后,她继续为我读那篇小说。
“她坦诚道:‘原本的钻石项链弄丢了,我还给你的是另一副一模一样的。为了买下它,我们借了许多钱,整整花了十年时间才偿还完这笔债务。’”
我靠上她肩膀:“是的,一条钻石项链对卢瓦泽尔太太一家来说实在太沉重了。”
小姐没回应,继续道:“对方很惊讶,确认道:‘为了赔偿那条项链,你买了一条真正的钻石项链吗?天呐,你实在太可怜了。’”
她故意停下,饶有兴趣观察我的反应。
我瞪着眼睛:“可怜,为什么?
“因为债务把卢瓦泽尔太太从一个整日只会幻想的漂亮太太,变成一位疲于奔命还钱的妇女吗?”
小姐笑起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揭开答案,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我们的交流。
小姐推推我的手臂,我点头,轻巧跳下床将门打开。
“阿茹?”
阿茹站在门外,两手垂在身前:“夫人叫小姐下去一趟。”
我点头,回身与小姐转述这个消息。可当小姐整理好准备下楼时,等在门外的阿茹却将我拦下。
她说:“你不用去。”
我:“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阿茹抬着头,甚至没有看我,“夫人只让小姐一个人下去。”
“可是……”
我刚要再说,小姐却抬手阻止我。
她小声道:“在房间等我。”
无奈,我只能点头,目送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待在这处,黑洞洞的空间内灯火昏黄。我靠近它,影子倏尔变大,占据整一面墙,像黑暗将我笼罩其中。
虫鸣阵阵的黑夜,光,影子和我,孤零零填满一整个房间。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心中漠然升起一股奇异的孤独感。它驱使我离开房间,踏进长而谧静的走廊。
一开始,我想站在门口等小姐回来,渐渐地,我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口,在最后一节阶梯抱膝环坐。不知道哪里钻进来的夜风吹得我小腿发凉,黑暗中,我每隔一会儿便挪动屁股往下蹭,一阶一阶,一直到坐上一楼地板。
夜已经很深,一楼大部分灯熄灭,仆役们离开主楼,回到散落在庄园内的住所休息,入眠。
循着最后一盏灯光的指引,我静悄悄来到小姐上音乐课的钢琴房。
没有人会在安静的夜晚弹奏钢琴,但我确实听到某些窸窸窣窣的奇异声响从里面传出,像人的交谈声,又不仅仅是交谈声。
鬼使神差,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扭动开关。
一切顺利得有些离奇,钢琴房门被我无声推开一条细缝,我凑上去向里张望,光亮中,对上小姐的眼睛。
那抹灰蓝色依旧澄澈,像尚未日出前的天空。
可翩翩,这是个阴雨天。
她眼眸中凝着成型的泪水,滴滴嗒嗒往下坠雨。越过她往后,我看到夫人手中拿着一条藤鞭,一下一下鞭打在她后小腿上。
有什么东西轰地在我脑海里炸开,皲裂的碎片里,有葛夫人抽折扇打她掌心的画面,也有那一条条,盘亘在她小腿上的丑陋伤疤。
碎片和今夜钢琴房这一幕交织在一起,拼凑出一份血肉模糊的真相。
真正的施暴者,并不是外面来客,是这个庄园内的女主人。
小姐站在钢琴前,咬唇忍着疼痛,用眼神示意我离开。
我看着她,按着门把手的胳膊一用力,将开了个细缝的门彻底推开。
“……呃!”夫人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你?你进来做什么?”
阿爸说,这庄园里能看到摸到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是老爷夫人的。所以,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饲养我的猫。
“出去!”她怒声警告我。
我松开门把手。
“不许你打她。”
“什么?!”她提高音量,像领地被侵占的凶禽。
我的腿发软,眼泪似乎下一瞬也要夺眶而出。
但我仍站在原地,一字一顿重复那句话。我说:“不许你打她。”
这周遭分明无风,但这五个字确确实实在我生命中不断回响,融进我不断成长的毛发,骨肉和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