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云朵糖

10、第 10 章

　　那天夜里，我被赶回花园角落的小屋子。辗转反侧许久，睁眼时天边已经染上橘黄色。我直直盯着朝阳看，直到受不了才闭上眼睛，挤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忐忑回到主楼，这一次，我连大门都没进去。

　　“你不用再来了。”阿茹挡在我面前，“夫人给你安排了新工作。”

　　我越过她往里面看：“小姐呢？她……”

　　话没说完，被阿茹打断。
　　她皱眉：“听不明白话吗？以后你不再是小姐的贴身女仆，小姐的事情少打听。”她侧身：“跟我来。”

　　我望向二楼，一排排彩色的玻璃窗折射出耀眼光芒，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阿茹领我前往庄园的西北角，那是我从未踏足的一个区域。越往西走，空气中异味便越发明显，跟花园里随处可闻的花草香不同，那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我抬眼寻找味道来源，远远看到一个女人正蹲在草棚下清洗木桶。

　　阿茹停下脚步，厌恶地捂着口鼻。
　　“看到那个人了吗？”她不再学夫人画那种高挑的弯眉，寡淡双目间的轻蔑反而更不加掩饰，“你以后的工作就是和她一起清洗马桶。”

　　我懵懂点头：“……嗯。”

　　“过去吧。”她用眼神驱赶我往前走，“好好干活，别偷懒。”

　　我没回话，迈步朝前走去。
　　越靠近草棚，恶臭味越明显，到最后，我也不得不伸手掩住鼻子才能忍受想要作呕的冲动。好不容易走到女人身边，我与她打招呼。
　　“阿，阿姨。”

　　女人精瘦，口鼻上绑着一条深色的口罩，我只能看到她那双凌厉有神的眼睛。听到声音，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忙活。

　　“我来，帮忙。”我又开口。

　　可这一次，她好像没听到一般，压根不理会我，只弯腰将清洗过一遍的马桶拖到一边，倒掉其中污水。

　　臭烘烘的气味熏得我难受，口鼻难以呼吸，就连胃里也有些翻江倒海的预兆。终于，我忍不住大步跑开，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这期间，女人似乎往我这边瞥来几眼，但始终毫无停顿继续自己的工作节奏。

　　我找遍全身，解下袖带学她缠在鼻下，迈着发软的腿脚重新回到她身边。
　　马桶普遍很大，几乎到我腰间，我费力推动，将其中一个推到女人面前。她终于停手看向我，眉头打出一个深深的褶。

　　我用嘴巴喘气，扭头跟她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她用脚踢过来一个木盆：“……打水。”

　　我四处张望确定位置，点点头，抱起木盆跑向附近水池。因为经常帮阿爸阿妈搭手，没一会儿，我顺利插进她的工作节奏中，换水拧抹布递工具，也算配合起来。
　　鼻尖的气味依旧萦绕不去，但渐渐地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临近中午，草棚外出现一个身影。
　　我发现她时，她已经来到近处，我直起身，大喊一声“阿妈”，立刻丢下手里东西跑上前一把抱住她，拦住她脚步。
　　“阿妈，别过去。”我皱鼻子，“臭。”

　　她不轻不重打一下我的手臂：“你还知道臭啊？自己身上臭烘烘不知道？”

　　我放开她，往身上闻了闻，嫌弃地眯起眼睛。

　　阿妈解下我脸上鼻罩，用干净手帕重新帮我擦脸。
　　她眼角有些红，声音也起伏不定：“也不知道你个小祖宗怎么这么会闯祸，昨天还好好跟在小姐身边享福，今天就被打发来洗马桶。
　　“这哪是你干得了的活计……”

　　我朝她笑：“干得了的，我帮那个阿姨……”我指向身后的女仆：“帮她做了很多事情。”

　　阿妈看向她，辨认片刻喊道：“吕，吕管家？”

　　女人只扫过来一眼，没有停顿，利索擦干净木桶外侧水珠。

　　我困惑眨眨眼。

　　阿妈低头，将手里东西塞给我：“去，找个不臭的地方吃东西。”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给我带来两个尚有余温面疙瘩。
　　我想拉着她一起，她却推开我，大跨步朝草棚走过去。跟女人交换过一个短暂眼神后，她俯身拿起抹布，开始干活。

　　我跑过去，无措喊她：“阿妈。”

　　“去去。”她对我挥手，“离远一点。”

　　我鼻头有点酸，但并不想哭。最终我也没有跑远，只后退两步，一口一口吃完两个面疙瘩填饱肚子。

　　有了阿妈帮忙，工作进展加快许多。但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干，我吃完东西没多久，她嘱咐我几句小心做事，便急匆匆又离开。
　　我和被她称为吕管家那个女人又忙活一阵，将剩余马桶清洗完，又把它们摆在阳光下晾晒。

　　污水被扫走，臭味感觉一下子减淡不少，但也可能是我已经适应，根本闻不出来。

　　女人开始休息，她坐到草棚角落阴凉处，拿出凉透的黑面馒头就水啃食起来。

　　我跨坐在破旧的长木凳上，午后阳光晒干我劳作一早流下的汗水，又逼得我后背重新发汗。
　　“你是管家吗？”无聊中，我主动与她搭话。

　　她淡淡瞥了我一眼。

　　我很好奇，歪头又问：“管家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她似乎扯了一下嘴角：“你不是也在？”

　　我低头，看着长凳上的坑坑洼洼，不说话。

　　“犯错了？”她竟追问了一句。

　　我晃动悬空的双腿。
　　思索很久，我抬头告诉她：“我觉得我没错。”

　　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问过我这个问题，连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停了片刻。
　　随后，她竟“哈哈”笑起来。

　　我：“你不相信吗？”

　　“我相信。”她仰头大口喝水，放下杯子的同时擦了一下嘴角，“黄珍珠就喜欢磋磨好人。”

　　“黄珍珠？”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夫人的姓名。
　　昨天夜里那一幕重新浮现在脑海，我愁得叹了口气。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重新看向她：“那你也是好人。”

　　她不置可否，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意，随后用帽子盖住眼睛，眯眼小睡。

　　夜里回到家，阿爸阿妈都在为我的事情烦忧。
　　聊起白天，阿妈提起那个女人：“……以前只是听说夫人故意为难吕管家，真没想到她消失这么久，居然是被安排去做那样的脏活。”

　　我忍不住插话：“她是谁呀？”

　　阿妈瞪了我一眼，但还是耐心解释道：“你可能没印象了，你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吕管家还抱过你呢。”她回忆往事：“夫人还没嫁进来之前，吕管家就跟在老爷身边了。她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是在大城市念过书的大才女。那时候她很受重用，人也能干，老爷在外打拼应酬，周家内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处理，就没出过岔。
　　“后来夫人进门，两人开始不对付起来，五六年前吧，吕管家被赶出主楼，做起跟我们女仆一样的事情。
　　“我很久没见过她，都以为她去别处谋职，也是今天亲眼看到才知道她在那边干活。”

　　我眼睛一亮：“所以她识字咯？”

　　阿妈点头：“那肯定，她可是能当管家的人物，听人说……”

　　话说到这里，她居然刹停。我好奇得不行：“说什么？”

　　“也不知道真假，听庄园里老人说吕援本家跟夫人一样，也是个没落的小贵族。如果当初不是夫人上位，嫁给老爷的很可能是她。”

　　“哇。”我瞪大眼睛。

　　阿爸捏我的脸。
　　“嫁不嫁给老爷不知道，但她一个女人读过书念过学，早年家中情况肯定不差。”

　　“比我们强。”阿妈叹气，又看一眼外面天色，赶我回屋睡觉。

　　我开始逐渐适应。
　　早晨要清洗大大小小的木桶，一直忙碌到中午，将洗好的马桶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就可以偷闲。最后，只需要在傍晚将木桶收回草棚下，便算完成每日工作。

　　每日下午，吕管家小睡醒来后都会离开一段时间。我曾好奇，但她并不回答，只叫我少探究。

　　来到这里的第四天，下午，我照样一个人孤零零守着正在晾晒的马桶，远远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庄园西北角偏僻，很少有人过来。那人身形娇小，并不是成年人体格，我只反应瞬间便知晓是谁。
　　认出她后，我猛地从长凳上跳落，飞跑过去，远远将她逼停。

　　隔着两三米的举例对视，我竟有些局促。
　　“你，怎么来这里？”

　　少女没回答，望着我的灰蓝色眼眸比庄园午后的天空更加辽阔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