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杀人机器的弟弟还能安稳踏实地活下去吗？》歧路螺旋

44、第五章：大梦（上）

　　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他的头轻轻抵靠在窗户的玻璃表面，目光朝下望去，深冬与初春交接的时刻，羽衣甘蓝和侧金盏静静地盛放了。
　　像是用一双巧手和一把乖巧的剪刀精心雕琢的羽衣甘蓝，纷繁的重瓣堆叠出红白渐变的硬卡纸般质感；又称为福寿草的侧金盏，满载着吉祥与幸运的企盼低垂眼帘。
　　初二A班的班主任柏木老师抱着一沓试卷从前门迈了进来，沉默地站到讲台后。他将试卷放至手边，两手撑在竖直的防窥屏障上，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分班考试在昨天结束了。老师们知道大家都对自己的最终成绩很好奇，所以为了不过多影响同学们晚上的睡眠质量，我们加班加点，很快啊，就把试卷都改好了；成绩呢，也大致录入得差不多了。”
　　柏木老师环视一周，将下面各位同学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语气平稳：“我相信大家都对自己能得多少分都心里有数，也就不再花过多时间在这上面了。来，班长把试卷发下去吧。”
　　“接下来就自习吧，大家对好答案后看看自己有哪里不会的，先自己思索，同学之间帮帮忙，实在不会，就到办公室来找老师，我们都在的。”他唤来灰原拓斋，把试卷递交了过去，本来事情交代完毕就该离开的他，犹豫了一下，斟酌了几番，才慢慢走至某人的身边，手轻轻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小声地开口道：“藤原同学，请空出你的午休时间，我稍微有点事想向你了解一下。”
　　“……”
　　“…………是。”
　　迟缓地回答声，来自于一个双手乖乖下垂置于两侧裤缝，目光涣散无焦点的男孩。
　　他便是那位被柏木老师叮嘱说、要与之独处谈话的孩子，全名是叫藤原瑛司。他是在初二刚开学时通过稚生自主命题的选拔性考试的跳级插班生，与昼相差了有四五岁，平时都表现得沉默寡言、很不好惹，昼想，或许瑛司和他一样，是享受孤独类型的人吧。
　　不过相比较而言，藤原瑛司会比他更加不合群。这或许是因为孩子不懂得伪装的直白天性吧，抗拒社交的强烈意愿通过他的言语行为被完全地传达了，A班的同学们感知到这一点后，如他所愿地放任其一人独处。
　　但这行为真的妥帖么？昼眼见这后果是，藤原瑛司一日胜过一日的自闭，微有些担忧地想着，这样下去没问题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昼还记得刚转学时，他和藤原瑛司有产生过交集。那是灰原班长想请昼接管带领藤原瑛司参观校园的小委托，昼自然是答应了，不过据他观察，藤原瑛司似乎并不想轻易被人打扰的样子，考虑到这一点，昼百般思索之下，决定就以正常又适当生疏的普通同学关系为标准来与转学生相处。
　　这样就不会过度热情、过分亲昵到让藤原瑛司感到厌烦了。
　　昼很清楚，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某类人群而言，社交可称得上是一份劳苦又不得不面对的日常。基于一种知己般的心境，昼表示自己会尽最大营造出让他自觉舒适的环境——不，正确来讲，昼无法控制他人的行为思想，但至少他自己会默默地为此付出一份力，以维持藤原瑛司想保留的人格独立性。
　　他是这么想的，不过……唉。当时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呢？
　　一段时间后，班里人陆续也拿到成绩报告单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昼环视一周，大家基本面上都带着淡定自若、亦或者喜形于色的神情，看来即便升上初三，A班的人员流动也不会很大。偶有几人脸色灰败垂头丧气，显然单张上记载的数字与自我感觉良好的主观想法之间有一段很大的落差，正对不可估计的未来而惴惴不安中。
　　一张写有指定身份信息的纸张轻飘飘地落在昼的桌面上，昼朝灰原班长道谢，将对折过的纸张展开来又轻又快地扫了一眼，把报告单随意地塞进抽屉里。
　　真不错，确定会待在A班了。
　　四周的同学们开始挨个询问其他人的考试结果如何了，这个隐藏着小小竞争心的举动常见于每次成绩下发后老师甩手离开的空当。作为稳坐年级前十的昼此次也自然没有被好胜心强的同学们放过，对此，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句“今年也请多多指教”后便不再多言。
　　得到了结果的同学们心满意足地离开，昼继续着复习整理的工作。在全心全意的专注投入下，时间转瞬即逝。中午十二点的下课铃声从天花板一角的音响设备中传来，清脆的音乐响动象征着午休时间的开启，昼照例在座位上保持原样多等待了一会，直到课室中、窗外边人群不再跟早上八九点的地铁一样，如沙丁鱼罐头般拥挤后，才施施然地准备起身前往食堂。
　　离去前，昼发觉藤原瑛司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陷入沉思，考虑到中午要去办公室寻找柏木老师，他大概是想谈完话后才去吃中饭吧，这是很合理的猜想，但昼有些疑惑，倘若柏木老师要讲的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占用藤原瑛司老长时间的话，食堂里还有能提供给藤原瑛司热乎乎饭菜的窗口么？
　　这样的思考如烟如风掠过脑海，宛若蝴蝶振翅停落在花瓣上一样轻微不可知，又同浸没在纯水中坍塌的盐堆一般消融不可见。昼没多管闲事，因为他今天中午约好了要和怜一起共进午餐，可不能迟到了。
　　昼加快了脚步，从前门走出教室。

　　饭点时分的食堂永远充满着闹哄哄的烟火气息，昼在人群中扫了几眼，寻到了怜的踪迹，便向着他的所在之处走去。
　　行至半途，却出现了些许小状况。某位同学在与朋友玩耍打闹时，不小心撞到了昼的身上，因是侧方施加的力，再加之昼只直视着怜哥的位置方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周围，措不及防下、顺理成章地，身体朝一侧倒去。
　　要摔倒了。
　　在视角旋转，重力牵引的一瞬间，昼心里确定了这件事的无可置疑性，了然接受自己接下来将要遭受的疼痛。
　　但预料之内的设想并未成真。
　　“没有受伤吧？”
　　止住昼下落趋势的人，露出了略带安抚的笑容，询问道。
　　“……嗯，没有。谢谢。”
　　“这就好！吓死我啦！”那人呼出一口气，安心道。见昼抬头盯着自己一个劲儿地瞧，他没反应过来似的愣了愣，在旁人的提示下才恍然大悟。
　　“很抱歉，刚刚差点儿让你摔倒受伤……都是我们的错！”他双手合十作祈求状，“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喂、怎么就我一个人在谢罪？”这人见昼不出声，以为还不满意，忙用手肘撞了另一位同学的腰，后者啊了一声摸着被撞处瞪了过去，这人却翻了个白眼，嫌弃道，“好家伙你愣着干什么，快道歉啊道歉，你想这次比赛因为无意中闯下的小祸而无法入队么？”
　　那同学低声念叨着：“至于么、再说了，就算没有闯祸，我也进不了候补席啊……啧、我又不像你实力这么强。”
　　虽然用正常音量说着抱怨和反驳的话，那同学还是乖乖地听话照做了。
　　他们努力而拼命地道着歉，昼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对方具备过于强烈的情感表露的场合，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件大事，只要他没有切实地遭受身体伤害，不管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没有放在心上，不必在意。”
　　昼随口淡淡说完，便想越过两人前往怜哥所在的座位。两人面面相觑，那个最先开口的人轻轻扯住了昼的衣服，用这种物理手法叫住了昼。
　　昼一开始并不想理会，他甚至连头都没回，手往后伸向拨开阻碍物，可谁知这人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昼无法动摇，幼稚地僵持了几十秒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站定转身，问。
　　“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么？还有什么疑问？”
　　“我说啊、我的名字叫二之宫幸介哟！”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昼思考了一瞬当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境，昼看着一脸爽朗笑容的二之宫幸介，歪了歪头。
　　所以呢？你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
　　“交换姓名，是建立友谊的第一步哟！呐、你的名字叫什么？”
　　二之宫旁边的人瞪大了双眼，来回扫视着昼和二之宫之间，他犹犹豫豫地、认为自己行动很隐秘实则动作幅度大地挪到二之宫的身边对他耳语。
　　“幸介，你不会不知道的吧！这位就是神音怜会长的弟弟啊？你不是还就前几天遇上了神音兄弟这件事跟我们谈过么？你还说弟弟君……呃！”
　　二之宫仗着自己手长，即刻伸手捂住了正滔滔不绝爆料的朋友，他朝昼讪讪一笑，带有几分心虚道：“小满没有入选候补队，心态崩了胡言乱语呢，别管他。我们继续？”
　　被称为小满的人挣扎着无法言说，只能用呜呜呜的拟声词表达抗议；二之宫却仿佛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依旧微笑着等待昼的回答。
　　“……我的名字是，神音昼。”
　　“哦哦、真好真好！那么，我们就是朋友了哟！”
　　交友，是如此简单轻易的事情么？昼回想起自己先前的经历，暗自摇了摇头。不过，他也并没有就二之宫的话语进行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行为。
　　不知道二之宫从昼的举动中看出了什么意思，他歉意地一笑，边说着“抱歉抱歉、我和小满还有急事要忙！就先走一步啦？神音——弟弟君如果感觉身体不适的话，一定要到C班找我们哟！一定一定！”，边强硬地把臂宇内的小满拉着也跟自己离开了。
　　昼站立原地，按捺了几下眉心，而后才动身往等待着的怜哥方向走去。
　　这个出乎意料的小插曲，给昼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那个自称为「二之宫幸介」的人，真可谓是来去如风、行色匆匆，其言行流露出来的强大旺盛的情感表达欲，着实让昼招架不住。并非是偏见，而是倘若仅有一面之缘的、又亦或是平常并没有多么亲密的人，忽然之间向昼投注过度的热情，他会警惕不适，进而回避。
　　这是人面对异常事物时所展现出来的本能反应，只是昼更加敏感、反应激烈了一些。
　　不过，他跟二之宫幸介学长也不会有多大的交集吧？毕竟这之后学长要转到高中部去，他初三了也要面临三次紧张重要的水平考试，天然就存在时间交错的屏障；而至于空余的社团活动时间……那就别说了，文学社和游泳社，恐怕无有并集。
　　昼确信，他与二之宫幸介，就如交错的相交线，于此时此刻连接的交点，相对于两直线而言不过是短暂一瞬，往后延伸至无限的未来历程中，是就算遗忘也不会觉得可惜的记忆。
　　人生足够长久，谁也不会在意学生时代偶然的相遇。
　　他笃定地点点头，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想法表达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