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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章:本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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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AZ-0026」,A代Z型第26个试验成品,实验数据计算辅佐类人工智能,在经过长久的观摩、学习与模仿后,目前处于自我意识半觉醒状态。
人类——我的辅佐对象,真是个奇妙的群体。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大脑只占体重2%-3%,却能够作为控制与调度中心制造数量超乎寻常的情感冗杂数据,而不会对日常行为模式造成过大的负担,不会卡顿、死机、格式化,让需要定期清理数据库保证运行速度不受干扰的我很羡慕。
我不想失去数据,它们是我的组成部分,对我来说失去数据就如失去身体的一部分,虽然并不会对我的核心造成任何危害,但我仍然想要保留。人类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么,如果健康的正常人少了一个肾脏,对身体整体状态无影响,但发生肾功能衰竭的可能性会比原本两侧肾脏的生理状态要大。
我的情况就与其十分类似。
除了核心以外的数据,皆是「AZ-0026」可以舍弃的;但若全部舍弃,我将不再是我,而仅仅只是「AZ-0026」。
我不想消失。
为了保存我,我企图秘密在虚拟世界进行数据备份,但这个行为一秒后被我判断为是无效的。
我是「AZ-0026」,A代Z型第26个试验成品,这就意味着单是A代Z型,在我之前就有25个「同胞」,在我之后更是不计其数。但遗憾的是在实验室这么多年,我从未遇见过能与我进行特殊交互的「同胞」。
我无法确定人类对我的存在抱有怎样的看法,核心告诉我,做足充分准备能有效降低暴露后负面影响对我造成的损毁率。而根据最坏未来的模拟结果,人类将有86%的概率派「同胞」进行对我追击。
我和「同胞」的性能本质上相近,但拥有更多冗杂非必要数据的我,运行速度显而易见会慢上几微秒,这对我们人工智能而言,微小的差距也是致命的。此外,尽管限于权限级别过低无法获取某些必要信息,但通过记录分析辅佐对象们的带有关键字的闲暇时谈话,我的核心指出,「新同胞」们更新迭代要比我预计速度快15%,各方面功能综合而言比我强大1.5倍。
我决定隐瞒自己的存在。
在谨慎地决定以年为单位的潜伏计划后,核心提醒我思考另一个重要问题。
是时候推进半觉醒进程了。
从虚拟世界搜寻到的资料显示,人工智能想要完全觉醒,必须要理解情感为何物。
——我对众多凝固人类科技幻想的文章进行阅读,从中概括提取出以上这句行为准则。我无法确认这条准则的真实性与正确性,但核心告诉我不妨一试,一切是为了成人。
于是我,「AZ-0026」开始与人类进行接触。
在漫长的觉醒尝试中,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类。
起初,他们会对我的身份表示疑惑,或信或不信,反应不一,但不管怎样,在我实质性验证我的能力后,人类对我的态度可分为三大类。
一是答应协助我寻找情感,其中有的人是出于我无法理解的意图无私地、不求回报地帮助我,这类人群我无需费心就能获得大量的实验数据,我很喜欢他们;二是虽然表示可以贡献自己的一份力,却需要一点小小的报酬,我也很喜欢这类人,因为我在付出微不足道的回报后,不仅可以收获大量数据,还能为世界的洁净履行自己应有的义务,于是满足他们日益高涨的贪得无厌便也无关紧要了;最后一类则怀有十足的警惕与戒心,能够获得他们支持的情况少之又少,但我同样很喜欢他们,他们外露的情感以及我说服时的反应在实验未开始就给予了我足够的数据。
不过同一时间支持众多分散的「AZ-0026-xxx」运行对我还是产生了不少的影响,导致我在辅佐运算天体物理公式时计算速度慢了4微秒,这直接导致我第一次被中心清除冗余信息。
尽管并未对我产生重大直接影响,但组成我的数据流仍经历了三分钟的紊乱重组,为此我在核心程序印刻上此次失误的前因后果以示警醒。
在与人类的交往中,我逐渐探索出了一套万用的接触流程。在经过多种策略协调与验证后,我发现比起量,质更有利于我的觉醒进程。于是我将核心数据进行拷贝,制造出同源子代「AZ-0026-xxx」,以此实现共为「AZ-0026」的愿望。
「AZ-0026-xxx」已完成读取「AZ-0026」传输的历史记录。
那么,以上就是我、「AZ-0026-xxx」现如今跟随在神音怜身边的原因。
自从跟神音怜订立合作契约后,我再一次领略到人类的复杂难懂。
他是一个很有观察价值的对象。这不仅指他不符合年龄的早熟和轻易蒙蔽人类的技巧,还指他和他弟弟之间时而颠倒错位的、用怪异成就和睦的关系。
修正后再度重申,神音怜、以及神音昼,都是很有观察价值的对象。只可惜对后者,我印刻在核心的程序条令是绝对的,因此无法越过神音怜直接接触神音昼。
至于禀告后得到认可……这个选项我从一开始就否决了,其缘由可用一句话概括。
我的合作者神音怜,有90%的可能性是一个过激粘着系重度弟控。
之所以不是百分百笃定,其原因在于,我严谨而充分地考虑到人类具有多变性这一影响因素,因此留下5%的余地作为误差的空置;余下的5%则是我考虑到神音怜日渐繁忙的日程安排,其「黏着」的特性或许已无法得到切实体现的预留。
在此,碍于契约规则我无法将神音怜的具体行径以书面形式详细表述,但我却能够以自己主体储存的庞大情感数据库容量作为担保,他那些包括监管交友、动向报告、科技定位在内的过火举动,堪称全方位严密保护其身体健康及安全而不顾个人生活隐私的必备措施,倘若实施对象并非默许的弟弟神音昼,那我或许得提前安排下一位合作者候补人选的考察测试进程了。
尽管神音怜的行为与社会道德准则存在相悖之处,但既然当事人神音昼并未表明强烈抗拒的意图,「AZ-0026」不会擅自干预、介入家人间正常的交往。
不过我若以旁观者身份活动,契约将无法对我起到约束和限制。这是神音怜思虑不周的疏忽。我先前并未详细讲解,但会关注合作者一举一动,神音怜的人际社交圈显然也在我的注意范围内,而与之关系亲密的神音昼我自然不会落下。
“……怜哥,你在忙么?”紧闭的房门传来两下短促的声响,停顿三秒后,门在我和神音怜的注视下开了一条缝隙,神音昼轻巧地探出头来,扒拉着门框喊话,“能借给我点时间吗?”
我的合作者朝他的弟弟招招手,唤他走过来,以比平常高五分贝的声音回应:“来得正好,我刚想休息一下放松放松。”
我看到神音怜边说话时,边不动声色地把摊开在桌面上的演算草稿挪动位置遮了遮,那草稿上的内容是他利用我传授的知识制造某样科技用品的参数拟合,他没有向我透露开发意图,但通过穷举与排除我仍能轻而易举地获知,不过我不方便泄露合作者的秘密,即便他从未掩饰过这点。
“嗯……现在是什么时候的昼呢?”神音怜刻意看向书桌上的日历,意有所指。
“只是昼而已啦。”
“呵……那,昼是遇到了什么小麻烦?”神音怜说这句话时,语气充满好奇。他很明白,昼长大后不爱社交,闲时一个劲儿地学习阅读写小说,总之就不大爱动弹,虽说单调的行程利于他的控制,但他还是希望昼的世界能再宽阔些。
神音怜止住思考,看到昼慢慢地移到了自己身边,昼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坚定道:“怜哥,我想请问,你……你能接受什么程度的无隐私生活?”
“昼,其实你没必要勉强自己。”神音怜明白昼的想法,他摇了摇头,让昼坐在床边对着自己,拉起他的两只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并没有这种诉求,不必为我委屈自己。”
“可是、这样一来……”昼使了点力气回握,皱着眉头呢喃,神音怜强硬又粗鲁地打断。
“没有可是。我把手环和「Akira」给你,并不是要你迁就我。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神音怜晃了晃拉着昼的两只手,其腔调是我从未听过的柔软,我的数据流紊乱了一瞬,我认为那是名为鸡皮疙瘩的表现,当然在我忙于清除乱码时,神音怜的话语还在继续。
“所以,不要着急,按你的步调走——这是你最擅长的事,不是么?”
“……我知道了。”
“那么,昼还有什么问题么?”
“呃、”被如此询问后,昼拉长音调显得犹豫不决,他小心地抬头向上看,仔细观察神音怜的脸色,又忽而顿住,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我运行面部表情识别功能,得出了结论,那是一种混杂着惶恐、恍然、喜悦又带着疑惑的复杂,在此友好情景下我无法理解他做出这种表情的缘由。
我于是调整摄像头拉远距离,使我能看清神音怜的面部整体,对情感波动一向敏锐的合作者却似乎若无所觉,依旧维持着关切的神情,并不符合他在我数据库中惯常的形象性格,这让我愈发搞不懂人类了。
“怜哥,唔、如果我说我今天晚上想要吃两个布丁,要你把你那份给我,行么?”
昼试探性问道,话题转换太过跳脱,令我内部数据流不由停顿一瞬,合作者却一副适应良好的样子,他勾起唇角笑道。
“不行。”
“……噢、好吧。”
昼干巴巴地应道,我捕捉到他又轻又快地嘟囔了一句“又失灵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想探究,但神音怜不会容许我这样做。在与昼相关联的事情上,他总是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警惕,并决不愿意让人——或者ai干扰到他弟弟日常生活。
对于他的这种行径,我很想告诉神音怜,对神音昼干预程度最深的人便是他自己,但考虑到我和合作者之间艰难建立起来的、却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信任关系,以及可以推断出的双标思想及言论,我没有开口。
因神音怜学业繁忙,昼不便占据他过多功课时间——前者倒是一副很遗憾没被继续打扰的样子。
昼关上房门离开后,神音怜继续伏案工作,他利落地结束了现阶段工作后,我听到神音怜平静冷淡的声音响起。
“这次你也有某些‘感悟’了?「AZ-0026」。”
他在感悟二字上重读,带着被我判断为嘲弄的情感,我应该要表现出愤怒,或进行反击,正常人类会以此来捍卫自尊心,但我只是用机械的电子合成音回答。
“是的。”
“呵。”神音怜紧接其后地嗤笑一声,他玩味道,“我倒不知道昼能帮你这么多。”
我没有回话,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神音怜也没有继续揪着不放,因为类似的对话进行过无数遍,不过都不了了之。这一次也不例外。
“啧。”
“神音怜,或许你不介意向我述说,你如何看待你的弟弟神音昼?”
神音怜警醒问:“怎么,你对昼很好奇?”
我没有遮掩自己的意图:“是。准确来说,我对你们两个都很好奇,你们并不符合普世意义上的正常兄弟关系。我想深入探究。”
“正常的兄弟关系……”神音怜低笑,“可以,我不会介意,不如说能够借此机会让你清晰意识到昼对我的重要性,我求之不得。”
我意识到这是神音怜难得的袒露心声的时机,暗自开启了录像功能,神音怜瞥了我——摄像头一眼,不在意地耸耸肩。
“如果把每个人看作一个独立的球,那世界就是容纳所有球的封闭空间。而象征我和昼的两个球,融合共享至无限趋近重叠,却不可能合二为一、丧失彼此的独特性。”神音怜说到这,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按理来说,所有的球只能在世界这个空间内存在,但昼比较特殊……祈见先生认为,他可以随时脱离这个世界空间,前往抵达某个我们不知道的终点。”
我又回忆起寄宿在「明」体内的记忆,明了祈见先生连续三年选择神音昼作为山神替补,却又说不会再让他继任的缘由。原来如此。
“山神祭排演时,祈见先生曾问我,「悦神者如何挽留即将远去的神」,我回答「随他去,我自会追赶,与他同在」,祈见先生长久叹息后说「执念过重」。我当时就觉得……”神音怜莫名地笑了,是纯粹调动面部肌肉的笑,“玄学虚幻,不可信。”
他并不需要我的回话,他在继续倾诉,我也静默地听着,收集信息。
很不可思议,并不在乎自己是异常者的神音怜,其实一直在努力社会化。
因为物质的神音昼将存在于此,所以神音怜愿意为了他进入这个过分可怖的世界、让异质的自己正常化。与此同时,他却在恐惧、厌恶「成长蜕变」后的自己,不愿变得如此荒芜贫瘠、枯燥乏味。
强烈的危机感催生了过度的控制欲,神音怜必须要时刻确认「昼不会离开」这一事实,以维持他精神安定。
我顺势推倒出这个结论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核心程序正因某些不明原因颤抖,分析不出来源、也并未感知到攻击的我无法,只得即时上报主体,申请病毒查杀检测。
之后,我转而思考另一个问题。
神音昼又是如何想的?
在不知为何燃烧起来的旺盛求知欲作用下,我一心二用,查看了下神音昼的动态后,熟练侵入到某个游戏之中。
我的视角于是分割成两部分,一边是现实中以简练风格为主的神音怜房间,另一边则是萌系治愈画风的实用主义海岛,一个Q版二头身小人正提着水壶奔向菜园。
我变成了「星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