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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三章:暑假·山神祭(二) ...


  •   我和怜哥带着石田先生来到排练的场地,这里是村里祠堂前的空地,我们要在先祖们灵魂的注视下进行彩排演练,听说可以获得祖宗们信力的加持保佑庆典的圆满成功,这又是很玄学的传统,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石田先生从他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架小型无人机,放飞后跟在他的身旁,表示打算四处逛逛取材,我不清楚他的行为是否有获得允许,毕竟祠堂是祈见村少数有禁入限制的地方,只有重大事件时才会开启,其他时候会有老人守在祠堂的大门前,驱逐那些无意跑到附近的人。
      “石田先生,请稍等。”在我出声之前,怜哥先一步制止了,他看着跟随状态的无人机轻轻皱着眉说道,“很抱歉这里其实是「未经允许不得拍摄」的场地。村里很少有旅客的到来,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我第一次当导游不由得有些紧张了,竟犯下如此大的疏忽,真是不好意思!”
      我看了怜哥一眼,没吭声。在没弄清楚石田先生的目的前,将他当成身份有点特殊的旅人其实是相当正确的选择。参观可以,但是拍摄不行;想要拍摄,就获得祈见婆婆的许可吧!毕竟是政府的乡村振兴计划,我倒不担心会损害村子的利益,但祈见婆婆作为一村之长,显然要拥有基本的知情权,说好的参观,就只能参观,其他可能存在的博弈……我还是个孩子呢!反正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时间,真的需要拍摄素材也不急于一时。
      石田先生的目光转向我,他在等着我的表态,我十分感激他的尊重,于是也点点头说:“我也忘了提醒怜哥要说这回事了,对不起!”
      石田先生苦笑:“你们别担心,我可不会干什么坏事,是要用来拍宣传片的……不过你们的坚持也是对的,怪我没有事前和祈见村长沟通好……行吧!”
      石田先生思索后收起了自己的无人机,他将帆布包递给我,笑着道:“你的名字是昼吧?那么昼君,能不能让你帮我保管一下呢?”
      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他的确毫无恶意,而且交出自己的“疑似作案工具”更加代表了他的问心无愧。我在心里点点头,但并不打算接过,我曾经在网上无意间瞥见过小型无人航拍机的价格,那一串零太可怕了,万一有个磕碰我可赔偿不起。正打算开口拒绝时,怜哥从侧面伸过手来,制止了石田先生递包的举动。
      怜哥摸了摸我的头道:“谢谢石田先生对昼的认可,但我相信先生您是个遵守承诺的人,说好了不拍摄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无需如此。”
      “真是沉重的信任啊……”石田先生也不恼,他自然地拿回帆布包挂回肩上,“我可不能辜负……怜君是吗?也不能辜负怜君你的期待呢。”
      我想了想,道:“其实今天没什么好拍摄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会在这练习,场面远不如之后大家一起彩排那般热闹,石田先生如果想要拍宣传片,等到那个时候效果可能会更好。或者直接在庆典的时候航拍?”
      石田先生笑了笑:“那可不好说,有时候是热闹了,也混乱了。”
      我正想开口继续问下去,怜哥突然戳了戳我的脸颊,提醒我是时候去排练了,石田先生也很有眼力见地让我先去忙。
      向石田先生告罪一声后,我和怜哥分别来到各自的后台。怜哥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我今天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穿着祭典服进行活动,看看是否有不合身的地方,留足够的时间来修改。在祈见村流传的传说中,山神是无性别的,因此一套顺延至今的山神扮相,也是往中性塑造的,不论男女都是这一身穿着。
      从头到尾的雪白,内衬、正服、外纱衣,层次递进营造出空灵飘逸之感,只是对我而言总共三件衣服套在身上,虽说外纱衣重量几近于无,可还是觉得过于闷热了。正服的胸前缀着一对酢浆草结并长流苏外,宽衣袖垂下的末端也会缝制一枚红色的酢浆草结,此外无更多的装饰,相当简朴,毕竟山神嘛,自然之灵,哪里会要求这么多繁华之物。
      另外配套的还有御神纸和单齿木屐。御神纸倒不必多说,就一张白纸条,为了彰显神不可视的理念所以要全程戴着以遮眼;单齿木屐的齿更高了,宽度却没变,一眼看上去就挺吓人的,实际穿上了也就多摔几次,很快就能熟悉的,其外表倒是经过了很多的装饰,朱红底勾勒花草纹,因为我拒绝戴脚链所以退而求其次在鞋底挂着小铃铛,走起路来会荡起清澈的铃音,这似乎象征着洗涤不洁、邪魔退散。
      虽然大人们强调了无数次神是无性别的,山神的装扮不是女装,不要亵渎神灵等等,但在我排练时还是常常有性别意识特别强的少年人过来围观,并且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会趁着我独处时——怜哥和我共处时他们是万万不敢上前的,特意晃到我跟前问我个中滋味,我只能翻个白眼表示不屑,你懂啥,这可是有钱拿的,又不是义务劳动!况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家里人可感觉荣幸呢!再说了怜哥没发育前也是穿着这一套演山神的——虽然就演了一次,怎地那时不见你在怜哥面前口嗨?
      被怼了一通的他们气红了脸,嚷嚷了几声毫无威慑力的“你别得意”“等着瞧”后灰溜溜地跑掉了,但他们也是不长记性,今天被气到了明天还是会过来围观,然后重复以上的行为直到祭典前一天,基本上一周都会来,跟上班打卡似的定时定点,我很佩服他们持之以恒找茬的决心。
      这次也不例外。我刚刚换好衣服出来,脚上踩着两指袜,拎着单齿木屐还没穿呢,余光就看到几个少年偷偷摸摸躲在遍布祠堂的某几棵松针树后面窃窃私语,我心里其实很无奈,就他们这体型松针树躲他们后面还差不多,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顺带一提我和怜哥这么放心石田先生,就是因为这些少年人的存在了,虽然按理来说他们是不能私自进入祠堂的,但这段时间却是例外,守门的老人对他们的行为表达了充分理解,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了。
      我倒很理解他们的想法,这不就和大街上看到Coser一样嘛,虽然有可能认不出来到底在扮演哪个人物,可总是会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一眼,毕竟如此盛装在寻常根本看不到。
      穿好木屐后,我试探性地开始走动,也并不在意弄脏衣服,因为祈见婆婆他们早有先见之明备了两套祭典服,一套用于练习,另一套是在庆典上用的,会更精致些,但我从来看不出什么差别。在有关山神的花销上,他们一向大方。
      来回练习着,转身时却撞进了人的怀中,那人赶忙抱住我以防止我跌倒,我抬头一看,却原来石田先生不知何时悄悄来到我的身后跟得很紧。
      “谢谢。”我礼貌地推开他同时退开几步,拉开彼此的社交距离,十分疑惑,“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石田先生不好意思地说:“失礼了,因为觉得这种衣服的款式十分奇特,想要凑近仔细看看,没想到干扰到了你的活动,真不好意思。”
      [石田先生感到一丝尴尬,恳请你相信他]
      也是有可能的呢,我有时候也十分好奇Coser的衣服是怎么制成、又是如何穿戴的,特别是颜色过于绚烂的服装布料,是如何平衡那种廉价感不至于让人出戏呢?我姑且相信了他的说辞:“野口太太会很高兴你对此感兴趣的。但是,请您不要再这样做了。其实,过于沉浸在某件事,实在是很危险。”
      石田先生挠挠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石田雄太真心后悔中]
      他能如此率直地向小孩承认自己的错误实在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我道:“没关系,石田先生,我原谅你了。”
      “啊?”
      看见石田先生露出奇怪的表情,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不小心把心里话讲了出来,我咳嗽了几声,装傻道:“嗯?我刚刚有说话吗?”
      石田先生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恰巧此时礼乐响起,打断了我俩间的谈话,我内心舒了口气,顺势转头看向声源处,伴随着铃音清脆的响动,一位穿着白色狩衣的少年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出,他一手持神乐铃与桧扇,另只手托着铃柄末端的五色飘带,踩着节奏变换着动作,确实很有神道中人的气质。
      因为是献给神的舞蹈,怜哥跳得十分庄重,我的意思是,很……无聊。对啦,我虽然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依旧无法用欣赏的眼光看待神乐舞,只觉得极其乏味,看得我想打哈欠。
      但恐怕在场只有我一人是这么想的。在场的少年人们内心大多是超酷、好厉害一类的感叹,羡慕怜哥能穿着如此帅气的服饰,也敬佩他能顶着压力在众人的目光下登台。倒也不存在嫉妒,一是他们晓得怜哥确实优秀,彼此的鸿沟如天堑;二是跳神乐舞的巫祝目前仍在火热招募中,怜哥公开表示过只要出现合格继任者,他可以随时卸任,但至今尚且未有人能够达到「合格」的标准。
      我再说一次,不要对标怜哥啊!这样的话永远也选不出继任者的吧!
      而身旁石田先生的表现更是夸张,只见他直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翻到崭新的空白页,又抽出一支炭笔,大咧咧地坐到地上就这样开始速写了起来,我偷瞄了几眼,他画的应该是怜哥舞蹈的姿态,雪白的纸上少年的形象逐渐显露出来,十分传神。
      他的这副模样我其实在绘画社蹭课时见过很多,每当绘画社的成员们灵感迸发时,他们也是如此专注、痴迷、沉浸,怀揣着一颗对艺术充满热忱的心,我私以为这样的人不可能存在坏心思,毕竟他的世界已经被爱与美填满了,再也容不下一点点的瑕疵。
      我明白这时候最好不要打断石田先生的创作,正好此时我的指导老师祈见先生也招呼我过去了,我向石田先生告罪了一声,他理所当然地没听见,便自作主张稍微借用了一下他帆布包里的东西——没想到装备竟然还挺齐全的,在纸上写好「作品产出中,勿扰」一行字后用透明胶贴在他背后的衣服上,全程都没有惊动他的注意。
      祈见先生是祈见婆婆的孩子,我之前虽没有介绍,但想必大家从姓氏上可窥见一二。祈见是我们村中的地位最高的姓氏,没封山之前生活在祈见神社,其族人世代在神社中任职。封山以后来到村中,也理所当然地管理祭祀供奉的事宜,不知怎的又兼顾了村中各项杂务,好在办事都井井有条,于是也默认了暂代村长职责。
      现如今这暂代村长到底发展成什么样了,我不很关心,我只知道面前这位严肃的中年男子祈见先生,决定了我今后一周训练生活模式到底是轻松愉快的摸鱼划水,还是水深火热的地狱加练。
      “神音昼,阔别一年,你身体发育的速度远低于我的预期,这很好。”小小的隔间铺上几块榻榻米姑且被征用为了商议室,祈见先生穿着神官的衣着跪坐在席位的上方,我和怜哥并排着跪坐在下方,垂眼聆听着教导先生的讲话,“即便如此,身高到底有所变化,重心因而会产生微妙的偏移,你刚刚在外面玩闹似的走动我也看到了,我就当今天是适应性的训练所以不会指责你的轻浮举止,可从明天开始我就要严格地管束你了,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十分感谢!”
      来了来了,又要重复辛苦至极早八晚八日均步数两三万可到头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练成什么样的礼仪训练要来了!
      “嗯。你也要清楚,今年恐怕是你扮演山神的最后一个年头了,好好画上圆满的句号吧!”
      这个时候我是不需要答话的,果不其然,祈见先生说完后,将目光移向怜哥,用更加严肃的语气说道。
      “神音怜,你对你刚才表现有何评价?”
      “请先生指正。”
      祈见先生于是便毫不客气道:“不堪入目!气势倒是很足、动作却僵硬至极,空余力量而柔软不足,要记住我们这次的主题是「蜕变」,要体现出变化!不可一味大开大合!”
      怜哥沉默地听着。
      “我想要从你的舞蹈中感知到一种触动,破壳的雏鸟、抽芽的枯树、羽化的蝴蝶、初生的黎明……你要让观众、让山神体会到这种情绪。但现在的你无法做到。我从你的舞姿中只能感受到无边的沉寂。”
      “请先生教导。”
      “很好,看来你已经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将给予你完全的自由,你不需要过来排练了。”
      “好的……?”怜哥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祈见先生,我也诧异地盯着他,我没听错吧?怜哥不用排练了?还有这等好事?
      “神音怜,你可以离开了。”祈见先生却不愿多言,催促怜哥赶紧离开,怜哥看了我一眼,没有动作,祈见先生于是道,“你接下去的时间可自主安排,我听说那位政府来人正在此地参观,你需好生招待一番。神音昼留下。”
      怜哥思考了一会儿,在我肩上拍了拍,我从中能感受到他对我接下来要独自面对祈见先生一事的同情与爱莫能助,随后倒退着膝行拉开障子门,一开一合,他的身影从门后消失了。
      “祈见先生……”怜哥离开后,我忍不住喊了一声,但刚一说出口,又不知道接下来要讲些什么,只好又重复道,“祈见先生。”
      “啪”的一声,祈见先生展开了手中的桧扇,露出了全黑的扇面,他又转动手腕,将另一面的全白展现出来,而后又“啪”的一声合拢住。
      “神音昼,来,上称吧。”
      这个说法真的没问题吗?搞得像是什么奇怪的人体交易现场一样,如果被不明所以的人听到了祈见先生你的声誉可是会大大受影响的!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表面当然是不敢吱声地乖乖照做,踏上了一旁的电子身高体重测试仪,这是临时临急从原田叔叔诊所那儿借来的,租借期是排练的一周,每天我都要上秤测量身高体重的变化。
      “嘀嘀——158cm,46kg。”合成电子女声播报着我的情况,“健康状况:正常。”
      好耶,安全过关!而且还长高了!
      我在心里窃喜时,祈见先生咳嗽了一声,道:“不错,你将自己的体重也维持得很好。如果还能瘦多两斤就更完美了……但是一周时间还是比较紧凑了。嗯……顺其自然吧。”他又自言自语了几句后,告诉我这一周要进行饮食管理——食谱已经先一步送到神音家了,并且务必早睡早起规律生活。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之后,祈见先生就挥挥手让我离开了,表示剩下的事之后再说,以及记得明天不要迟到。
      我道了一声“告辞”后,正打算合上障子门时,忽听到祈见先生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轻轻地“啪嗒”一声,描绘着闲云野鹤的布艺画终于严丝合密地显露出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三章:暑假·山神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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