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搀枪

3、第三章

　　一、

　　回竞华的第一天，小宁姐依旧把化学排到了最后一节。

　　老师们只用半节课就讲完了二模卷子。不得不说，竞华的大部分老师还是很专业的，每个学校用的二模卷都不同，而我们来自天南海北，甚至还有从外省来这补课的，老师们手里甚至没有正确答案，读一遍题干就能讲。

　　我什么时候才能这么厉害？

　　老师告诉我这是熟能生巧，中考本身没什么难度，题型翻来覆去就那几种，而且她们精专一科，这种程度算是基本。

　　我真的很想借用一下她们的脑袋。中考结束立刻还给她们，绝不贪心。

　　老师们替我估分，值得庆祝的是，每一科都有进步了。

　　好吧，我妈不用跳楼了。

　　终于盼到了化学课，今天时漪兰来的很早。

　　上节课还没下课，他就来了，小宁姐还有几个空闲的老师陪他在二楼说话。

　　他的情绪不太好，上课上到一半，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了老师？”

　　时漪兰眼圈泛红，匆匆看我一眼，又垂下头继续讲，他说，“写化学方程式的时候先标箭头再配平，不然你总忘写沉淀符号。”

　　我不听他那套，执着地问，“老师，怎么回事？”

　　他声带的炎症还没痊愈，嗓音沙哑，呼吸时能闻见润喉糖清凉的薄荷气味。

　　“没事儿，专心听。”

　　有事，肯定有事！

　　“老师，别让我急。”

　　他说，他在二店和学生吵起来了，向来听话的女孩子梗着脖子朝他喊。

　　二、

　　我听说过那个名字。

　　小宁姐下班前会把课时表贴在前台的小黑板上，我每天都会看，先看自己的课表，再看时漪兰的课表。

　　那个女孩比我来得还早。

　　基础很差，理综大概只能考十几分。但是时漪兰夸过她，说她很稳重，没课的时候别人都在玩，只有她闷着头写作业背书。

　　听起来是个很想把成绩提高的人。

　　时漪兰最忙的那阵，还会在下班时间跑到二店给她补课，一分课时费都不要。竞华的宣传工作非常到位，能招揽外地的学生来补课。其实老师们只会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课上那一个半小时过去，学生学了多少，她们并没有太在乎。

　　没人会对我们这样的笨蛋生拉硬拽。

　　时漪兰是唯一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人。

　　那个女孩一直在做无用功，她看起来很努力，其实根本听不懂，听不懂就算了，老师们问她会了么的时候她还大言不惭地点头。

　　两三天了她都没好好写作业，时漪兰最生气学生不写作业这件事。

　　所以时漪兰批评了她，她顶嘴，还反过来指责时漪兰。

　　三、

　　“实验三里的步骤和结论你不是照抄的实验二吗？”时漪兰眉头紧锁，心口堆着一团火，“氢氧化钙遇盐酸也能冒气泡？你写作业的时候是清醒的吗？”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没说话。

　　“你和我说实话，是真的不会写还是作业太多了写到这想应付了？”

　　“太多了......”女孩还是不好意思，但语气里显然多了一份坦荡。

　　时漪兰这人是很有原则的暴脾气，上课不学他只说两遍，第三次就由着去了。作业不写却不行，发现一次就直接训。脸皮再厚的半大小子也能让他训顺毛了，化学作业得头一份写完。还有一点，他从来不跟女孩红脸。

　　竞华的上课方式主要是一对一，一楼三十个小隔间，大考之前能坐满。

　　这边说话那边听得格外清楚，时漪兰骂我都是敞开骂，生怕别人听不着。

　　他很少训女学生，当然是为了照顾女孩的自尊心。他说我这样的没脸没皮，不骂就要起飞了。

　　所以那天他也没怎么说那个女孩，只说下不为例，再有一次就通知家长。

　　四、

　　每个学生都有一个小群，群里有家长和任课老师，还有他的招生老师。

　　前一天前台在群里发课表，晚上老师们在里面发反馈。即课上表现和当堂作业。

　　其实对于我这种全托生来讲实在有点多此一举，我妈远在千里之外，想监督我写作业也写不了。只能像上回一样，忍无可忍了过来骂我一顿。

　　老师们发的反馈都挺客观，这节课讲了什么，学的怎么样，稍微夸一夸，布置了什么作业，写几十个字就算完成任务。

　　我之前的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算是例外，天天告状，疯狗一样。

　　一开始时漪兰经常被我气的七窍冒烟，他不告状，他说孩子不在身边，父母已经够担心了，再被通知一声表现不好，他们得急的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再说了，告状也没什么用，家长和孩子之间看不见摸不着的，真正能盯着学生学习的还是老师。

　　我听他那个呢，他明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怕学生挨骂，怕家长惦记，怕别的家长像我妈那样开车往返六个小时。

　　不过除了我没人理解他。

　　五、

　　时漪兰还是和女孩家长说了，说得很委婉，只说作业完成不够用心，近期学习有些懈怠。

　　女孩的家长还是挺懂事的，忙不迭回复时漪兰说感谢说抱歉。

　　时漪兰心软，跟我念叨过两次，自己严厉点就成了，干嘛给家长添堵呢？

　　第二天女孩上课状态很放松，嘻嘻哈哈的，回答问题满嘴胡吣，时漪兰提醒她几次，没起什么作用，时漪兰就生气了。

　　“你还学不学了？满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作业作业不好好写，上课也不好好听，嬉皮笑脸的干什么呢？”

　　他指着一道设计置换反应的题问，“这药品选的对吗？你看看现象，溶液由无色变为蓝色，你用铝丝和硝酸银溶液？”

　　女孩不服气，“我化学老师就是这么教的！中间金属两边盐。”

　　时漪兰深吸一口气，“他怎么教的？教你不看题干就瞎写？”

　　女孩瞪着时漪兰，随后把卷子揉成一团扔进桌斗里。

　　时漪兰怒不可遏地问她，“怎么回事？给谁脸色看呢？”

　　女孩不说话，久久地沉默着。二店比一店小，学生却比一店多，一楼的隔间不够用，老师们就带着学生占领了二楼的大教室，一间教室能容纳十来个一对一，时漪兰与女孩的争吵早就被其他人看到了。

　　时漪兰没有好脾气，于是他在女孩的课本里抽出课时表，划掉课前写下的名字，扔下一句冷冷的话，起身要走，“不上行啊，这节课算我义务劳动，送你的！”

　　看老师要走，女孩这才慌了神，连忙带着哭腔说，“我没不想上......”

　　时漪兰到底忍了忍，“那你这算怎么回事？”

　　“你侮辱我老师！”女孩瞪着眼睛，泪水喷涌而出。

　　时漪兰当场被气笑了，狐狸眼里满是不屑，“妹妹，你考个位数的时候不觉得是在侮辱你老师吗？”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戳别人的心。

　　“你来了有一个月了，同期都在进步，只有你，二模就多了两分，一天千把块钱交到这里是来替你老师匡扶正义的？作业你都不好好写，我还申诉无门呢，还侮辱你老师，咱俩谁更侮辱啊？”

　　“你就会骂我！你天天骂我！我好好写作业了！好好写了！”

　　时漪兰已经无语了，“你哪天好好写了？昨天的还是前天的？”

　　“哪天我都好好写了！”

　　“大姐，昨天你亲口承认应付作业呢，今天就不认帐了？”

　　“我那是读不懂题干！读不懂题我愿意吗？我也不想读不懂题啊！”

　　女孩嚎啕大哭，教室里的讲课声已经停了，所有人都在看热闹。

　　“强词夺理，我跟你说不着！”

　　时漪兰收拾东西夺门而出，来给我上课的时候眼睛红红。

　　六、

　　没人敢不写时漪兰的作业，他对这事有种近乎变态的执着。

　　我可是每次都先写化学的，化学题多有意思啊。

　　我不能将自己的意志移情到其他人身上，比如我喜欢小狗，也能理解有人怕狗。比如我喜欢喝可乐，也不妨碍我认为可乐确实不太健康。比如我喜欢时漪兰，也可以理解别人不喜欢他。

　　但时漪兰是老师，即使竞华只是个补习班，他收取了课时费，他教我知识，他就是我的老师。

　　不该那样和他说话的，明明他是竞华里最希望我们能有好成绩的人。

　　成绩好坏不会影响他的工资，他也不在乎什么升学率，他只是在学校事情不多的时候出来打份闲工。

　　时漪兰纯粹只是希望他的学生能成绩好点儿。原因更简单，学渣的世界学霸不懂，他单纯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起早贪晚考的分还没他少答两科来的多。

　　无语，他真的很装。

　　七、

　　时漪兰参加中考那年，地生会考成绩还被要求算入总成绩呢。

　　文化课满分700，他考了678。数学英语都是满分。

　　我要考这分，别说打篮球了，就是我要打我爸，我妈也得给我递递水吧。

　　怪不得他很装。

　　面对竞华遍地二三百分的小笨蛋，时漪兰可能真的很费解吧。

　　八、

　　这件事被时漪兰如实汇报给二店的许老师。

　　许老师一面安抚时漪兰的情绪，一面询问女孩是不是要换老师。

　　意外的是，女孩并不想换。

　　时漪兰本来已经做好了明天休一节课的准备。

　　看到课表的时候他正在给我上课，我眼看着时漪兰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往我面前一摊，“你们这些小孩心理素质是真的可以，我要是和老师打架了，绝对立刻消失在他面前，不尴尬吗？”

　　尴尬死了。

　　九、

　　事实证明，时漪兰是真的勇士。

　　听说第二天他把真题答案解析往女孩课桌上一扔，特骄矜地说，“自己看，不懂了问，我会给你讲的。”

　　女孩向他道歉，他也特大方地摆摆手，说，“不必，我带了这么多学生头一回遇着那样跟我说话的，挺新奇。”

　　他也确实把女孩不懂的题讲了一遍，讲得又温柔又细致。

　　然后下课前他告诉女孩，“你没有化学作业。”

　　十、

　　时漪兰说，既然不爱写，那就不留了。

　　其实他心眼儿挺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