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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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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布置完作业,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旁边的时漪兰埋头在包里翻翻找找,抽出一张写满字的A4纸。
他拍拍我的胳膊,声音比刚上课那会儿哑了不少,“背,明天上课抽查。”
我抢过来看了一遍,刚想抱怨太多,忍了忍把话咽回去了。
这上面是必考的重点知识点,比如有色沉淀啊有色溶液啊还有置换反应的交换规律,每一条都有用,我也做了不少真题卷,这些知识点都见过。
关键,这是手写的。
是时漪兰的字迹。
不是整理出来的干巴巴冷冰冰的文档。
“给我了?”我问他!
“好好收拾着别整丢了。”时漪兰正在填签到表,教师姓名那一栏他只写一个‘时’,写完他抬头问我,“能背下来不?”
“肯定!”
我保证。
二、
作业太多了,我每天六节课,语数外和理综是必上的,文综轮换着上,六个老师恨不得一人留一套卷,两小时的晚自习根本不够我写作业。
我总会幻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深藏在骨血里的超能力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一个偶然的契机被挖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其实我只是一个写不完作业的初中生。
平庸的初中生。
成绩很差,篮球打得还不错,其实要是老妈没自作主张帮我退了田径队,这会儿我已经被区一中录取了。
我和她的矛盾是个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只能催化,无法化解。
妈是亲的,儿子也是亲的,但是她不懂我,我也不懂她。
那么好的区一中,每年只在我的学校里招七八个人,还是前头的那七八个,而我能进,甚至不用中考。
她不同意,还‘替’我退了校队。
她让我考进去,在竞华补课确实有效果,起码我现在能看懂题干了,用老师的话讲,我知道出题人想考我什么了。但是,我再在这儿补十年课也不可能十拿九稳考进去啊。
有时候写着小山一般高的卷子时我也会恨她。
我喜欢体育,我的第一只篮球还是她给买的,小时候她总带我去体育场玩。
小时候可以,长大了不可以,小时候是活泼健康,长大了就是不务正业。
她宁可把我送到这,交着一小时两百块的课时费。
三、
数学卷子空了两道大题,不会写,我在一堆烂卷子里翻出那张A4纸,专心致志地背。
王思浩和徐凯坐我后面,不是讨论哪个老师漂亮,就是讨论哪个女生漂亮。
他们作业是不是很少啊,我怎么还有一整张语文卷子没写啊?
“......这是什么这么高档?”王思浩大惊小怪。
徐凯嚼着口香糖口齿不清地说,“知识点,我们化学老师自己总结的。”
“手写的?哎?打印的?也不像啊。”
“当然打印的了,他还能给每个学生都写一份?”
“靠!我化学老师是看着我写,写完他拿走复印。”
“别比了,时老师最好。”
可我这份的的确确是手写的。
我那颗本来不太够用的脑子突然灵光了一次,原来这是原件。时漪兰的所有学生都收到了一份知识点,他们的那份是复印的我这份!
四、
我一点儿也不讨厌时漪兰了。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高材生,虽然他见我的第一眼里就透露着蔑视与鄙夷,虽然在他心里我可能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垃圾。
但他是个好老师。
他不遗余力地教我,不厌其烦地带着我梳理课本,知道我家在外地,下班专门跑到书店给我买了本练习册。
我不爱学,那些老师们也知道我不爱学,于是便努力教一教,只要我再出现抵抗情绪,他们就会由着我,临下课给我做做思想工作,再语重心长地叮嘱一句,快好好学吧,中考没多久了。
然后晚上在群里告一状。
他们的职责就到这儿。
只有时漪兰会跟我生气,我感觉他不像装的,他好像真的是在替我担心。
如果我考不上高中,他一定会很失望。
五、
周二上完上午的课,我去找小宁姐拿午饭,人还没到前台,先看到了停在外面的小红车。
我妈的车。
果不其然,小宁姐让我去接待室。
我的妈和我的饭都在那儿等我。
我先处理了我的饭,十块钱的盒饭,米饭有点硬,炒菜有点油,竞华没有食堂,学生们的饭都是前台在附近的小饭店订的。
吃完了,我用手背擦擦嘴,我妈一直在旁边坐着,也不看我,只给我递了一瓶水。
她有话要说。
所以我等着,等了十分钟我站起来要走,被她叫住了。
“路微明,我不是送你来这儿睡觉的。”
看来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终于成功了。
“听不懂,困。”我重新坐下听她说。
“听不懂就换老师,换一个能让你听懂的老师给你讲!”我妈指着我说,“所有老师全都给你换了!行吗?!”
我猛地站起来,小腿撞翻了椅子,又被我踢出几米远,“换个能听懂我话的妈更好。”
六、
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还是换掉了。
下午正好是数理化。
有机会让我和她俩一一道别。
数学老师没说什么,讲完昨天的作业就已经要下课了,她磨磨蹭蹭不走,我也没心情安慰她,是她告了我的状,然后被我妈退掉,少了个学生,估计一时半刻也排不到新学生。我和小宁姐说了,她讲得不好,还哄着我睡觉。
临走前她问我,是不是老师讲的太快了跟不上?
我反问她,你自己跟得上你讲的吗?
物理老师就直白多了,她是准研究生,自视甚高,课上闲聊时隐隐约约能听出来她是不太看得起其他老师的。
她认为其他人都学历不高。
其实竞华里光是我知道的研究生毕业的老师就有好几个,都挺低调的。
而且真正的大神明明是时漪兰,他就从来不把学历当个话,他骂我的时候还爆粗口呢,哪像个文化人。
物理老师问,“怎么啦?怎么要换老师啊,老师给你布置的学习任务是不是太繁重啦?”
原来也是在乎那点儿课时费的人。
我来竞华快一个月了,可一张物理套卷都没做过,选择题的理化综合部分她只讲物理的选项,化学一概不讲,让我去问化学老师。
可是时漪兰每次都会讲。物理数学他都给我讲过。
我觉得人还是神秘一点比较好,所以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呵呵一笑。
够她回味两天的!
七、
时漪兰收到了风声,进门扔给我一包冒着热气的鸡米花,问,“妈妈来了?挨打了吗?我中午在二店值班,怎么就错过这么大的热闹了?”
他妈的,他在幸灾乐祸!
“我妈说要给我换老师。”我叼着一颗鸡米花,也不着急嚼。
“那我岂不是少了一节课?”
害怕了吧,有危机意识了没?
“那我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待他的摇钱树?
八、
时漪兰说我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大学他学的是口腔医学,专业课成绩过于优秀直接保研,多家私立医院的重金聘请都被他婉拒,因为前不久做了几场在讲台上教书的梦,所以沿街挑了一家野鸡辅导班体验生活。
他告诉我成绩其实非常片面,不能作为衡量人优秀与否的标准。
他还说,他能活得潇洒与成绩好脱不了关系。
“小路同学,别被毒鸡汤洗了脑。”时漪兰拿着笔在卷子上勾题,“应试教育一天不倒,好成绩就永远是捷径。”
“除非你家很有钱。”他补充道。
最近我又有点儿厌学,时漪兰临时给我上了一节思想教育课。
我好像又看到了我俩之间横亘的代沟,那么多半路辍学却依旧发光发亮的大企业家他是不知道吗?
时漪兰长了一双非常典型的狐狸眼,眼型狭长,眼尾上翘,狡黠又精明,和他性格挺符合。果然相由心生。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画外音,此刻正调笑地看着我。
“宝贝儿,你知道人家比尔盖茨辍的是哪个学么?”
日!他怎么能管我叫宝贝儿?
这人好轻浮。
“哈佛啊那可是。”他屈指弹了我的脑门,“你当是你四姨姥给你开的幼儿园啊。”
“傻蛋吧。”他拎着包要走,门开一半又折回来说,“好好学,将来挣大钱了报答老师,给老师买套房。”
时漪兰揉了两下我的发心,“你是这堆小笨蛋里我最喜欢的一个,等你中考考满分呢。”
!!!
我上的幼儿园不是我四姨姥开的!
我根本没有四姨姥!我姥姥是独生女!
九、
今天我妈来接我,明天二模。
她来的有点早,最后一节化学课我没来得及上。
我上了其他所有的课,唯独没上时漪兰的化学课。
晚上他在群里看反馈的时候,会不会有点难过。
十、
谁在我的桌子上码了一座山啊?
桌斗里这团黑漆漆的是什么啊?谁拉我桌斗里了?
十一、
小宇说那是巧克力,隔壁班的白一薇送的。
热化了。
送巧克力的时候她不知道我被亲妈流放外市,还以为我是故作矜持,现在已经琵琶别抱了。
那小子可没我帅,拜托我一米九哎!
一米九常有而吴彦祖不常有,一米九的吴彦祖也就我一个了。
我还是好好学习吧。
十二、
二模题并不难,我现在已经狂到敢这样说话了。
小宇说考完试出去包宿,他说田径队的队友都很想我。
我没去,但是请他们吃了顿晚饭。
他们问我流放生活怎么样,我笑了笑。
我遇见了一个很难忘的人。
短暂的分离令我焦虑,或许是因为那节被我放了鸽子的化学课,或许是因为我想象到了他兴冲冲地来却发现我不在时的失落。
或许单纯是因为,我想那个人。
我想他了。
我想见他,我想说,时漪兰,这次的化学题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