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搀枪

1、第一章

　　一、

　　我刚到竞华的那一周，看谁都不顺眼，这其中最不顺眼的当属时漪兰。

　　听说他是个高材生，什么研究生还是博士的，牛得很。

　　我看他就是个神经病，骂我的时候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了。

　　我背不过元素周期表，他说我脑袋里煮着大米粥。我放弃推导题，他说我是富二代，五分说不要就不要。我计算题算出个整数，题干让保留到小数点后两位，时漪兰的脸都青了，他问我是不是小时候鱼籽吃多了。

　　我也觉得他是个高材生了，没点文化的人骂人的话来得哪有这么快，还能变着花样来。

　　但是在助教忘记帮我订晚饭，我饥肠辘辘在前台等了两个小时的时候，他给我买了鸡排和奶茶。

　　第二周开始，时漪兰成了我最喜欢的老师。

　　二、

　　化学太难学了，我也想让时漪兰高兴一点儿，可每每让他失望的总是我。

　　晚上回宿舍，徐凯叫我打扑克，我第一次拒绝了他，因为白天我向时漪兰保证了，明天我一定能把化合价口诀背下来。

　　时漪兰说他上初中的时候化学总是考满分，因为他很喜欢他的化学老师，他的化学老师也很重视他。

　　我也挺喜欢我的化学老师的，怎么我就考不了满分？

　　一定是我的化学老师不够重视我。

　　我心里不平衡，化合价口诀没背完就睡着了。

　　第二天时漪兰来了先考我默写，看见我抓耳挠腮地堆拼音，时漪兰一把抽走了我的默写纸。

　　“路微明，要么你换个化学老师吧，我教不会你。”他说。

　　三、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写过化学作业，因为时漪兰不给我留。

　　宿舍里除了我还有两个时漪兰的学生，晚自习他们坐我后面窃窃私语，我听见他们说，“今天化学课随堂检测，我答了满分，化学老师说我有进步，作业只给我勾了半套卷。”

　　“切，看看我这笔记，这可是化学老师帮我写的。”

　　“狗尾巴沾点墨水划拉两下都比你的字好看，老师肯定是嫌你字丑。”

　　原来只有我讨厌时漪兰，他的学生都挺喜欢他的。

　　可能他只骂我吧。

　　我没再听他们废话，下楼自己印了套化学卷，从头写到尾，不会的就查笔记和课本，看自习的全科老师今年刚大学毕业，特别受欢迎，又年轻又漂亮，笑起来甜滋滋的，青春萌动的半大小子们总是打着问题的旗号过去套近乎，其实眼睛都快掉在老师脸上了。

　　我也喜欢她，她太漂亮了，但我从来没去问过化学题。

　　我只有一个化学老师。

　　但他生我气了，我得好好表现，让他原谅我。

　　四、

　　终于上完其他科，就剩化学，我收拾收拾桌面，时漪兰总说这隔间让我用的跟猪窝一样，那时候他虽然骂我，但是会一边骂我一边帮我收拾了，卷子分门别类归纳到一起，还专门跑去文具店给我买了一盒曲别针。

　　他爱干净，衣服一天一换，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很好闻。

　　收拾完我又去前台接了杯水，万一他想骂我呢，骂完了嗓子痒痒怎么办。

　　我真是低估了时漪兰的受欢迎程度，听前台的小宁姐姐说，外市的家长专门跑过来订他的课，但他的排课早就满了，人家听说没有时漪兰的课，也不再考虑其他老师就回去了。

　　他讲课确实很好，细声细语的就把我原来在学校里没搞明白的地方讲清楚了。

　　有人重金难求，而我轻易得到却不珍惜。

　　一定要好好学，我下定决心。

　　可我等了半节课，时漪兰也没来。

　　推拉门响了，我以为是时漪兰，结果是小宁姐，她说，“路微明，这节课上自习吧，化学老师有事来不了了。”

　　五、

　　我很想他。

　　他是个风光霁月的人，连名字都那么好听。

　　老妈认为我十分叛逆，逃学、忤逆、不务正业。所以驱车横跨半个省把我送到竞华上全托班。老师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每天六节课，一节一个半小时，压得我喘不过气。

　　只有时漪兰会对我说，上了一天课累不累啊？下课去买两根雪糕吧老师请客。晚饭给你叫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他还说我是个聪明的孩子，知识点讲一遍就理解，课后题做得又快又准，之所以考试成绩不理想是因为对自己极度不自信。

　　从小到大，每年的期末评语换汤不换药，总结起来就是我粗心大意，贪玩误学。

　　连我妈都认为我的成绩烂如臭狗屎。

　　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就接受了。

　　时漪兰却说我不自信，令他下此结论的依据是，卷面上的改动痕迹。

　　一开始选对了，后来又改错了。

　　谁知道一开始选对了呢？一模理综我只考了35分，其中15分来自化学。

　　这个分数，就算是居里夫人来答题也不敢对自己的答案太笃定吧。

　　时漪兰不懂臭狗屎。毕竟他是高材生。

　　六、

　　时漪兰回来了，他的手背青了一块。

　　“化合价我背下来了。”我把黏在墙上的卷子扯下来，平平整整地铺在他面前，“我自己做了套卷子，你看看......我有进步没。”

　　那套卷子我写得特别认真，昨天的自习课还拿出来重新检查了一遍。

　　时漪兰摊开手掌，我殷勤地递上红笔，像个狗腿子。

　　笔尖唰唰划过卷纸，我面朝前端正坐着，其实余光一直偷瞄，心里跟着数：一个勾，两个勾......

　　期间时漪兰低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得叫人听起来就嗓子疼。

　　我把课前接的水轻轻推过去一点儿，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太殷勤。

　　“给我的。”没等我回答时漪兰就端起来喝了半杯。

　　我有些窘迫地嗯了一声，暗悔自己表现得有点太懂事了。

　　吃午饭的时候听见小宁姐和竞华专管招生的杜老师说，时老师声带发炎，课讲到一半没声了，下午去医院吊水，又做了雾化，说话还是哑，但是不肯请假。

　　他的学生很多，算上我有八个，每天从早讲到晚，整整要讲七节课。

　　他说他有一个多月没休假了，课排太满，偶尔连午觉都没时间睡，更何况休假。

　　想到这，我又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懂事。

　　时漪兰一句话终于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他说，“四十分。路微明，非常牛啊。”

　　你看，他说话哪有高材生的样子，简直糙得掉渣。

　　小宁姐的声音从推拉门外传来，她说，“路微明嬉皮笑脸干什么呢？时老师嗓子都哑了还来给你上课，专心听课！”

　　我当然要笑，还要笑得特别大声！

　　七、

　　这可是初中化学，六十分满分的卷子。

　　我答了四十分。

　　臭狗屎要变香饽饽了。

　　八、

　　今天早上第一节课是化学。

　　七点十分上课，我五点半起的床，刷牙洗脸只用了五分钟，宿舍里其他人还在呼呼大睡，我背起书包就去补习班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

　　到的时候，补习班的玻璃门上挂着锁，我从广告牌后掏出钥匙开了门。

　　小宁姐从来是卡着最后一分钟才出现，她八点半上班，总是八点三十四才到，我说她迟到了，她说钉钉晚五分钟打卡不算迟到。

　　成年人的世界全是斤斤计较。

　　距离中考越来越近，新来的全托生越来越多，以防老师们的课时排不开，最早的一节课从八点半挪到了七点十分，这个点小宁姐是断然来不了的，所以她干脆把大门钥匙交代给了我们几个住宿的男生。

　　这个地方还是徐凯想的，宿舍里九个人不一定每天上课时间都相同，而且说不定谁上着上着课就被家长接走了，谁拿着钥匙都不合适，不如放个固定的地方。

　　没有人的竞华依旧是那个讨人厌的样儿，我还记得半个月前老妈把我扔在这儿时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模再考这个分，你妈就去跳楼。”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提着行李箱久久地望着她消失方向的我，箱子上还贴着我最爱的小鸟游六花。

　　九、

　　刚刚六点，我脑抽一样把楼上楼下的地拖了。

　　空调也打开，待会儿其他人来上课，一进门就是凉快的。

　　忙活半天，我反倒出了一身汗，坐下背古诗顺便晾汗，等分针直直朝下，我又揣着二十块钱出了门。

　　时漪兰总是不吃早饭，他说刚起床那会儿吃不下，等讲完两节课饿的直干呕。

　　宿舍楼下有家早餐店，肉包特好吃，我自己要了碗豆腐脑，配两根油条一个茶叶蛋，等细嚼慢咽吃完了，再打包两个肉包。

　　回到竞华，徐凯他们已经到了，一个个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

　　看见我进来，眯着眼睛喝豆浆的王思浩问我，“咋起这么早。”

　　我嘿嘿一笑，说，睡不着。

　　十、

　　时漪兰依旧提前十分钟到，拥挤逼仄的小隔间里满是他洗发水的香味。

　　他开玩笑说，“咱俩头一回上第一节课，你不会犯困吧？”

　　他一定是看了群里的反馈，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天天在群里跟我妈告小状，不是像个起居郎一样记录我这节课睡了多久就是说我上课提不起兴趣。

　　她俩从来不肯承认是自己魅力不够。

　　这种野鸡辅导班的师资本身就良莠不齐，讲课好坏不论，有的老师没有资格证，也能被吹成金牌教师。

　　我的数学老师有证有学历，但她时常讲题讲到一半自己就不会做了。

　　我还要配合着说，老师再从头捋一遍吧，我没跟上。

　　我可没抱怨过她不专业，但她经常告我的状。

　　有的老师讲课专业性强，有的老师讲课趣味性高，我都挺爱听的。

　　两者兼具的时漪兰毕竟是少数，所以我对任课老师的要求并不高，能让我听懂就行。

　　我想，我真的该和小宁姐谈一谈了，时漪兰都对我有偏见了。

　　十一、

　　“你的课我上一天都不会困！”我有些不满地喊。

　　数学老师就在后面的隔间里给徐凯上课，我听见了，我得敲山震虎！

　　说完，我酷酷地从外套口袋里拽出两个被塑料袋裹着的热气腾腾的肉包，“老师，吃，这包子特香。”

　　时漪兰揉揉我的头，“臭小子别乱花钱，手里还有钱吗？”

　　“有啊，别管我，吃吧你。”

　　揉狗一样，烦人！

　　时漪兰静静吃包子，小口小口地嚼，怪斯文的。

　　“好吃吗？”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