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她专业挡桃花》尘寐

73、第七十三朵桃花

　　……
　　睁开眼，不知何时，何地，何境。
　　眼前是黑茫茫的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琉花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她应该还在姻缘殿，伸个懒腰就可以起床去织红线。
　　可是身体很痛很痛，痛到她觉得自己像是碎成了很多很多块。她想动一动，却根本无计可施。
　　昏厥前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新，琉花的心被揪得紧紧的。
　　他，怎么样了？
　　会死吗？
　　她不知道。
　　毫无办法。
　　虚弱地瘫在此地，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也许须臾之间，也许是沧海沧田。
　　头顶的天空忽然间亮了，那是像鲜血堆叠的一片深红，身侧似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延展不见尽头。
　　有衣裙摩擦地面的窸窸窣窣声，远远近近，隐隐约约。
　　琉花想要看看来者是谁，却依旧是没有力气不能动弹。
　　只有等待。
　　很快，一张脸映入眼帘。
　　琉花不曾想过，竟然会是她。
　　眼是水波横，一张艳丽到像是开到荼蘼的脸。
　　依兰怜惜地伸出手，蔻丹红的指甲触碰到她的脸，一阵寒冷浸入她魂灵，琉花颤了一颤。
　　“真是可怜见儿的，你定然不知道，是我救了你。”她细长手指抚了抚眉梢，盈盈一笑：“今日心情甚好，我便大发慈悲，再救一救你吧。”
　　依兰笑着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扔到一边，手上深蓝色的力量汇聚起来，快速钻进琉花满是裂痕的灵魂，将那些裂缝一一修补。
　　琉花被这股冷入骨髓的力量浸得止不住发抖。
　　可慢慢的，身体里灼烧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已经让她有力气坐起身，琉花缓缓睁开眼，问出口的声音很是虚弱：“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依兰笑着拍拍手，将脚下的一个物什咕噜噜地踢来踢去：
　　“这里？这里是虚无。”
　　虚无？
　　是什么？
　　她从未听过。
　　琉花的目光落在依兰踢得不亦乐乎的东西上。
　　待她看清楚那东西，她忽然一阵干呕。不过灵魂体的她，是呕不出什么的。
　　琉花一时间有些理不清思绪，犹疑地问她：“这是柳之楠的…？”
　　依兰笑眯眯地看向她：“不错，这就是柳之楠的头，我亲手拧下来的，用作蹴鞠正好。”说着，将地上的那颗头颅用力一踢，踢到了黑暗深处。
　　琉花听到她这话，身上一阵发冷，她看着骨碌碌滚远那颗头，忍住恶心稍稍后移了移 ，重新将目光移回依兰身上，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你…不是人？”
　　依兰闻言微怔，掩起手大笑，尖利的声音，细白的肌肤，浓腻的蔻丹色，莫测的姿态，像一枝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叫人没来由感觉到危险。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琉花姑娘，终于发现了？”
　　“那…你…是什么？”琉花斟酌着措辞，开了口。
　　依兰抚摸着尾指上的颜色，看着她轻笑，摇身一变，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琉花有些吃惊：“你，你是兰姑？”
　　变成“兰姑”的依兰看着她仍旧是笑，苍老的脸皮层层堆叠，带起一点森然之气。
　　她只是笑，又开始变换，这次是她不曾见过的模样，有时是娇俏的少女，有时是哀婉的妇人，有凌厉的五官，也有温吞的眉眼。
　　她身形变幻，一时间已变换出上百人的模样，终于她又变出一个身形。
　　琉花蹙起眉，出声道：“停下！你…为什么会变出兮颂的样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依兰看着她，笑意里带了点悲寂之色，她伸出手，牵起琉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吊诡：
　　“她们就是我，我就是她们。我们本为一体，我曾是她们每一个人。”
　　琉花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依兰忽然牵起她的手，带她向前缓步走去：“来吧，我会带你看看这里的前因后果。”
　　黑暗一闪而过，眼前没有凄风苦雨，天仍是血红的，一条大河出现在她们眼前。
　　没有风，没有流水，河面平静如冰，一丝波澜也看不见。
　　依兰望向眼前这条大河，眼中浮现起依恋，语气悠长：“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琉花摇头。
　　“这里是东盛的护城河。”她伸手一点，无数记忆便涌现。
　　一桩桩，一幕幕，令琉花不忍相看。直到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兮颂。
　　她脸色青黄，衣衫褴褛，根本掩盖不住满身深可见骨的伤痕。她就这么被人一抛，扔进了护城河里，激起了一朵小水花。
　　依兰的声音又响起来，空空的，毫无生意：“如你所见，这条护城河里，埋葬了太多女人的生命。太多太多了，多到连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河水会带走她们的尸体，可带不走她们的痛苦、怨恨、愤怒、不甘，与水相汇，便诞生了我。”
　　琉花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静静看着依兰。
　　依兰蹲下身子，掬起一碰水，河水顺着她指缝滑落：“直到有一天，我的力量已经可以轻松活死人肉白骨，我才发现我已经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多么可笑，可笑又荒唐。”
　　她站起身，甩了甩手，拉着琉花继续向前走：“我复活了柳家兮颂，她的母亲也曾死在这里，柳家千锦的母亲也死在这里，可惜了，她没有死在这条河里。”
　　兮颂和她的母亲…这又会是怎样残忍的故事？琉花问不出口，也不敢去细想。
　　转而问她：“那么，复活的目的呢？”转瞬间，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将一切贯连起来，琉花扫过依兰头上繁复的发髻问：“等等，都城里死去的那些人，都是你干的？”
　　依兰回过头，赞赏地勾起笑容：“你才反应过来，真是迟钝呢，琉花。我既然能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当然要一点一点，向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复仇。至于你，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你不曾知道我们经受的苦难，没有阻拦我的资格。”
　　琉花摇摇头，苦笑：“我没有打算阻止你，何况，我现在也没有那个能力，不是吗？你复你的仇，放我和漆洲、兮颂走，可以吗？”
　　依兰妖冶的瞳孔盯住她：“这一局棋就要终了，柳家兮颂你带不走的。”她眼中恨意蔓延：“每一个欺负我们的，蔑视我们的，伤害我们的，都得受到惩罚！”
　　她的目光落在琉花身上，忽然流露出几分怜悯，她的指尖滑过琉花脸庞：“你不一样，小琉花，你是个善良的人，我感知到了，我也很喜欢你说的那些话，所以，我愿意救救你。就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琉花惊讶地望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依兰挽住她的手，笑若银铃：“我不是说过吗，我的力量非常强，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说着，她缓慢抬起头，望着那浓稠如血的天色，缓缓伸出细长雪白的五指，眼里带了点茫然：
　　“你从何而来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眼里暗光慢慢汇聚，血泪从她眼眶里滴落，顺着白腻的脸颊留下，格外惊心动魄。她忽而瞪着天空，撕心裂肺地高喊着：
　　“只要我存在过，那就是真的！我们多经受的痛苦，那都是真实的痛苦！所有犯下罪孽的人，都必须以十倍百倍的偿还！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开！”
　　她越说越激动，周身气息带起阵阵狂风，河水浪头一个比一个汹涌，愈演愈烈，琉花已然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鲜血从依兰的七窍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她脸上的痛苦愈发浓重，天地之色翻涌，灭世之相初显。
　　琉花伏在地上，虚弱的话语断断续续：“你…你这是要毁了这里？”
　　片刻后，依兰收敛气息，风平浪定，天地随之平静下来。她几乎快成了个血人，却只是满不在乎地随意擦了擦自己的脸庞。
　　她吐了口血，笑得有些癫狂：“成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这里不限时间…不限空间…所有受伤害的人都会获得足够的力量，都会向施暴者复仇哈哈哈…呵呵呵不死不休……”
　　琉花被这一幕惊得愣怔许久，说话声音都在发抖：“你这是…”
　　依兰趔趄着步子扑向琉花，笑意不减：“没错，我用我所有的力量改天换地，改变这天地运行的法则！我只要复仇！我只要那些伤害别人的人付出代价！”
　　琉花摇摇头：“就算你强大如此，你也不可能永远改变天道，你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
　　依兰一把捏住琉花的脸颊，力道大的，即便她是灵魂的状态，也能够感觉到疼：“自我诞生之日起，这就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天地之道既然能容我诞生，就该承受我为我们所有人讨回公道的果！既然天道不肯惩罚恶人，那就由我来讨回公道！”
　　“至于你，你不是这方天地的人，等到我的最后一丝力量消散，你自然就可以离开这里。不过，在离开之前，你大概很想再见故人一面？”她语调开始轻盈：
　　“哦，对了…呵呵呵…还有你的小情郎，他就快要死了，你想不想救他？”
　　琉花听到这话，心里一紧，下意识就去拽依兰的裙角。可没有实体和力量的她只能堪堪穿过她的衣摆，触碰到混着她血迹的泥土。
　　依兰转而挑起她下巴，直视琉花有些失神的眼：“小琉花，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你求求我，求我，我就会帮帮你…”
　　琉花终于聚起神思，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兮颂再出事，她更不想让他就此陨落在这里。
　　依兰不是个坏人，她其实，很善良的。否则，不会以命相抵，只求一个公道。
　　琉花仰了仰头，朝她笑笑：“依兰，帮帮我，求你了。”
　　依兰笑得更加开心了，笑容扬起来，脸色的血痕显得更加可怖。她忽而将琉花揽进自己怀中。
　　这是一个带着馨香和浓烈血腥味的单薄怀抱，带着浓烈憎恨与孤寂的情愫。
　　明明近在咫尺，可依兰的声音却像渺远的清风自远处飘来：
　　“小琉花，你是个好人。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