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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朵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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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劳累这一整天,她也趁着这功夫缓一缓。
跟着蓝姑上了楼,进了拐角里侧的那间房,撩过层层帘幕,只见内置一个半人高的香柏木浴桶,里头香汤浓厚,鲜花铺了厚厚一层。
好奇怪,外头冰天雪地,这满桶香花又是何处寻得?
白气腾腾如同焚烧的烟雾,氤氲了满屋。兰姑跟在她身后踏进门来,取下架子上的瓷盆,调好热水,又取了一副新的手巾递给她:“琉花姑娘先行沃面吧。”
说完,照着她身量比划了一番,便出门去了。
琉花浅浅嗅了嗅满屋的香气,虽然馥郁香甜,却不让人觉得浓腻,反倒是越闻越觉得神思安定。
她将质地柔软的手巾浸入热水中,热水顺带浸润双手,五指冰凉,一如寒冰得遇春水,滚烫之下却让人舍不得离开。
刚擦了把脸,兰姑便端着一漆盘衣物进门,她看着琉花温柔一笑:“老婆子我翻来覆去,觉着这一套衣服最适合琉花姑娘你。”
说着,她将漆盘中的那套平展开挂在架子上,这是一套梧枝绿的刺绣妆花裙,底子是香云纱,裙摆压了水波纹,大枝秋海棠被栩栩如生地绣在裙子上。
这裙装,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制的,必定价格不菲。
琉花连忙推拒:“兰姑,这衣物太过精贵,我不能收,平常普通的即可…”
兰姑闻言摇头,掩袖轻笑:“琉花姑娘不必多想,老婆子我最爱的就是替小辈们梳妆打扮,这裙子若是一直搁置箱笼中才是浪费,琉花姑娘穿上它,步步生香,也算不辜负它了……”
琉花目光轻轻扫过兰姑不经意露出的半截尾指甲盖,蔻丹红艳若三月芙蓉,她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谢:
“那好吧,我也就不推辞了,多谢兰姑。”
兰姑理了理浴桶一旁的器具香料,打开一个雕花的镂空木盒,里头是一个红褐色的蜜丸。
兰姑两道眼眯成一条缝,露出些混浊的眼光:“这是十香丸,独家秘方,浴后一丸,香生半月,姑娘可以试一试。”
琉花好奇地接过盒子,端详一阵,将它放在一旁的台子上。
兰姑又检查了下漆盘里的干净里衣,见没什么问题,便对琉花道:
“好了,那边饭已经做上了,姑娘这边就先安心沐浴吧…”
琉花看着桶中热汤的香花,忽然想起漆洲的无理要求,忙叫住兰姑:
“兰姑,那个…我想问一下,厨房可以做茉莉花饼吗?”
兰姑回转身,惊讶地看着她:“茉莉花饼?这时节可不是茉莉芬芳的时候…”她顿了一顿,嘴边一个神秘莫测的笑,脸上的褶子几乎要堆在一起,她悄声:
“不过老婆子我,倒是储了几罐茉莉花蜜。只是如今天色晚了,厨房人手不足,姑娘若是急着想吃,还请自己动手…这样吧…沐浴完老婆子我在厨房等着你,如何?”
琉花点点头,答道:“好,那就麻烦兰姑你了…”
兰姑道了声无妨,笑呵呵为她关上门。
听闻那道清脆的关门声,琉花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将手上的三块令牌随手搁在长桌上,就着头上发钗将长发高高挽起,宽衣解带起来…
在夜风里吹得久了,整个人如坠冰窟,冰凉的肌肤触到温暖的香汤里,琉花忍不住发出声喟叹,她随手撩拨起一把花瓣,许是花色太杂,通明灯火下,她认了半天,勉强认出其中一味是丁香花。
琉花泄气地将手中花瓣拨回水中,这些花若是拿给她二师姐图南认,必然会很轻松。
她这位二师姐,虽然看着面冷,性子也火爆了些,却极是爱花惜花。彼时师兄银皖婚后第一年,送她生辰礼物,便是满池碧芙蕖,那花瓣通体碧玉一般,好看极了。
真想快些见到他们。可即便她再想,只怕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感觉,这条路,是越来越难走了…
琉花默默叹了口气,移了移身子,将整个肩膀缩进热水中。
她枕着浴桶壁,目光放在暗淡的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乱想着…
不一会儿,竟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入梦,风雪依旧。
地点却是在蓬莱门之中,瞥了眼窗缝外的大雪,琉花茫然从自己个儿床榻上坐起身来,左顾右盼,未闻人声。
她站起来,两三步上前推开门。
推门便见一身雪色的漆洲光风霁月,倚坐在门廊上,他闻声看过来,温柔地朝她淡笑,眉目和煦,一点点在鼻尖,更显清俊。
琉花看着他的笑,心虚打了声哈哈。
刹那间,风雪被停在此刻,院中雪地里忽然绽出株株红梅。
漆洲笑着对她道:“这番光景不错,去跳支舞。”
跳舞?
她又不是月宫里的嫦娥姐姐,琉花摇摇头,拒绝道:
“大师兄,放过我吧,我不会跳…”
漆洲却轻挑眉头,阴鸷地盯着她:“想知道违抗我的下场吗?”
琉花心头一跳,垂眸不去看他的眼,一步一步往院子里挪:
“跳!跳还不行吗?”
大片雪花停在空中不动,她举起手半掩面,素色裙摆忽然盛放出朵朵红梅,分外妖媚。
漆洲紧紧注视着她的舞步,手中一张七弦桐,琴音悠扬。
还记得嫦娥姐姐曾说过,歌舞的精要,便在于拟态得自然之精要。
琉花缓步漫舞,随手折下一枝梅,拟着梅花姿态腰肢微摆。
此时,那低语絮絮弹的琴声却陡然急促,琉花的舞步不得不跟上琴声节奏,裙摆飘摇与雪地融为一体。
不知觉处,满院梅花落尽,躺在洁净的雪地里,凄美异常。
一个出神,琉花脚下一软,跌在地上,琴声随之断绝。雪中红梅却似生了精魂,缓缓动了起来…
恍惚中,已是满地血腥,从无涯子到离衍,再到兮颂、越织以,几乎所有她熟悉的人,悉数倒在这血泊里,失了生机。
只剩一人,孤影立在院中。
漆洲素白的衣袍上,沾满了血迹。他缓步走到她眼前,手上血液还在缓缓流淌,衬得他苍白非常。
漆洲漠然捏着她脸颊,力道之大,几乎要快将骨头捏碎。他勾了勾嘴角:
“这个结局,满意吗?”
琉花的目光从他带着浓烈憎恨的眸中,移到已经被血浸染的看不出原样的雪地上。
她想摇头,被无法动弹,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不…不…不会是这样的…不对…”
“不——”
“不什么?”
琉花倏地睁开眼睛,胸口因惊吓不断上下起伏。
眼前灯火温暖,与梦中天差地别…
琉花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呼…
竟然睡着了,可见她今日是真的累坏了…
只是大概睡姿不大妥当,这一觉醒来,头倒是有些昏昏的。
桶中香汤的热度低了不少,琉花欠着身子,微微坐起了点,白腻的肌肤在灯火里闪烁,不知道什么时候,挽起的头发松散下来,浸湿在水中,有几绺贴着她脸颊,有些不舒服。
她抬手撩了撩发丝,正要伸手去拽一旁的沐巾擦身子,目光一瞥,却瞥见不远处衣架后面的长桌上坐了个人,一双修长的手正在把玩着那几块令牌。
对上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眸,琉花脑中一片空白,愣了片刻,立刻将整个人缩进水中:
“大…大大…大师兄,你…你你怎么来了?”
漆洲眸光微闪,定定地瞧着她慌乱模样:
“这里没有写我不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琉花将身子往下沉了一沉,渐温的水漫过她下颌,脸上红霞纷纭,她捉摸不透漆洲的想法,只好坑坑巴巴道:
“大…大师兄你…你,女孩子洗澡的地方…你…你怎么能乱闯呢…这男女大防的道理,你…你不明白吗?”
漆洲将令牌一掷,跌落在长桌上,几道生脆响动。面上端的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却缓步朝她逼近。
琉花下意识便往后躲,桶中一阵汤水荡漾,香花飘摇。半退了一步,脊背便贴在浴桶壁上,退无可退。
她脸上憋得通红,一副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样子。
漆洲缓步到她面前,一双青黑瞳仁流转清光,仿佛一眼就能看破人心。对上他平静的目光,琉花只觉心中有一面鼓,不停地被擂动。
他倾下身凑到她跟前,平视着打量她这张姣好的面容,琉花半垂眼,窘迫地环住胸口。
漆洲顺着她动作看了眼,忽而呼吸微顿,喉结轻动。他侧过头,掩手轻咳一声,继而回转视线,伸手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漆洲神色倒是难得带了些认真:
“你是我的人,要防什么?”
清浅草木香在这满屋馥郁花香里,势如破竹,直抵琉花身边。她闻言一僵,只觉浑身沸腾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挤,钝钝地几乎无法思考。
什么叫,她是他的人?
这完全就是…就是…就是无稽之谈嘛…
琉花不自然地将头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她悻悻地笑了下:“大师兄,那个…你…你说话要严谨,我…我是你…你的师妹,是…是你的属下,不是…你的人……”
漆洲微怔,沉吟片刻:“有区别吗?”
怎么没区别?这区别可大了…
琉花正纠结着如何解释,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是兰姑沙哑沉缓的声音。
“琉花姑娘,水温约莫有些凉了,需要换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