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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朵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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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琉花又默念了一句。
任务便是任务,他注定无情无爱。
何况,她不觉得自己喜欢他。
琉花在桃花手链里翻翻拣拣,掏出把那把先前用过的机缘剪。
莹白的亮光照亮暮色中昏暗的房间。
花灵乍然出声:
“主人,你忘了吗,他的命理已经不受控制了,机缘剪是不会生效的。”
琉花掰开剪刀:
“我当然没忘,至于行不行,总得试试才知道。”
桃花手链发出一阵亮光,树枝般茂盛的羁绊盈散他周身。
琉花轻挥手,那些与她有关的记忆被流光点亮。
原来那天海方璃若醒过来之后,是她接了密令去杀他,怪不得后来他是那个态度。剪掉。
森林之中的初见乌龙,相缠的躯体,剪掉。
为了挡桃花而故意贴近,温泉上药,剪掉。
秘境里她救他,他救她…雪地里的哭泣,酒楼中的细语,他穿过白天,越过黑夜,掠过长长的河畔,走向她,只向她…
一桩一桩浮现在眼前,琉花握着的剪刀一顿,忽而有片刻犹豫。
才短短数日而已……
不对,她怎么能犹豫。
不敢细想,她抄起剪子。
良久,琉花才将那些有关于她的脉络修剪得干干净净。
她长舒一口气。
刚收起剪刀,那些被剪掉的脉络如初春生芽快速生长,刹那间恢复如初。
花灵的声音响起:
“他自己本心不忘,主人,你剪不掉的。”
他不愿意忘吗。
真可怜。
琉花俯视着他紧闭的眉目,喃喃:“他必须忘。”
只有他断情绝爱,书中主线不再偏离,师傅才能平安无事。
花灵闻言一惊:“主人!难道你…别这样吧…”
琉花轻叹:“这是个简单粗暴的法子,却最有效。”
须知,她原身本是师傅月老河畔淘澄红线,聚灵而生的红线仙,直接施法断人情缘(哪怕和她自己有关也不行),不仅损功德,还要遭十倍百倍反噬。
这是她绝不敢触碰的底线。
唯有一个法子,估摸着有点痛,但只要别损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功德,别反噬她自身功力,何乐不为。
这是一个古法,一个人的命理和爱恨不受天道控制,倘若欲要他忘掉那个人,乃至忘情忘爱。
便以那人一缕灵魂为祭,化作叱咒,缚住他情思,他就会忘记关于她的一切。
“不过是裂一瓣魂,我可是神仙,怕什么?何况,等他身死那一日,神魂自然归位。”
花灵声音焦急万分:“裂魂之事,痛彻骨髓,,主人,你怎么能承受的住。”
琉花握住漆洲肩头,使力将他放平:“花灵,就当是一场修炼,修炼修炼,总要有点痛的。”
凡人尚且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一个局外人却是专程来拆散别人姻缘,本就作孽。若是不小心将自己也给搅了进去,那可就啼笑皆非了。
手中浮出一把手掌大小的匕首,这还是她三百岁生日,二师姐托司战神君锻造的碎魂匕。
还记得师姐说,知道她不擅刀剑,说若是往后路遇危险,这刀挂在身上还能吓吓别人。
她第一次用,却不想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绯色灵光乍现,碎魂匕缓缓飞至她头顶,她手中快速结印,碎魂匕在灵光催动下快速旋转,巨大的神力缓缓劈下来。
骤然撕裂如同海啸扑袭,有那么一瞬间,琉花甚至感觉不到痛。
很快,痛感从混沌中脱颖而出,柔软的灵魂,豆腐一般被一道细线缓慢切割,她伸手想要寻找那疼痛的来源,却怎么触碰也触碰不到。
琉花额上沁了一头冷汗,身体无力地软在榻上,双眼失神。皎洁的五官因痛苦绞在一起,她感觉自己痛得有点想吐。
她甚至还能闻见漆洲身上的草木香味,只是那香,也无法带她挣脱痛苦的枷锁。
想…
想回家……
回到她生根的地方。
……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琉花手中浮着一份洁白的光团。
头顶一朵巨大的琉璃花印记,琉花将手中的一缕魂祭入阵中,琉璃花印记瞬间盛放开来,花蕊处一阵光芒。
古老咒语在虚空的混沌中吟唱,那琉璃花缓缓化成一道流光,飞进漆洲的身体里,很快消失不见。
呼……
结束了。
若一切奏效,从此以后,她于他,永远都是局外人。
也唯有如此,才能不受阻碍地完成她该完成的任务。
琉花脱力地瘫倒着,灵魂深处从来的剧痛,令她浑身发抖,半晌,她深深吐了口气,从桃花手链里抠了个大补丸咽下。
周身灵气涌动,痛感减轻稍许,她似乎觉得有了点力气。
琉花起身下榻,踉跄越出门。屋外月光格外皎洁,洒了一地清辉。沐在这无限柔情的辉光里,琉花觉得自己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焦躁感少了几分。
她深深吸了一口夜晚里清凉的空气,复又缓缓吐出。
哦,对了。还有清心经没抄。
她想到这里,蹒跚着走向中庭的石桌,夜风里,有几张白纸在地面上。
琉花挣扎着弯下腰身将散乱的纸张捡起,归拢到一处,转身回到自己的卧房。
夜风拂过,吱呀吱呀地转着半开的窗户。
烛光昏黄,印得纸上一片暖意。琉花握着笔的手有些发抖,困意已经不知是多少次袭来了,她索性停下笔。
数了数已经抄好的数目,约莫还剩个二十几遍,琉花实在有些熬不住,眼睛干涩得厉害。
她吹了灯,就着几下的坐席躺下身,浓重的睡意和几缕溜进来的夜风语一起包裹住她。
身体似乎浸在潮水中,随着海浪起伏不断下坠…
下坠……
再下坠……
在无穷尽的黑暗中,琉花似乎听见有人在低声呼唤她:
“琉花?”
“是琉花吗?”
“小师妹,小琉花…”
似乎是一个人,又好像是很多人在一起低声细语。
她混混沌沌地在黑暗中摸索,摔了一跤又一跤,可是竟然不疼。
倏尔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伤口在顿顿地疼,耳边的呼唤上更加嘈杂,她闭上眼捂住耳朵。
不要再说了。
别说了。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想要逃离那些刺耳的声音。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她正置身姻缘殿之中。
院内那颗高耸入云的桃花树开得馥郁芬芳,不断有花瓣脱落,在空中划出曼妙的舞姿。
一曲终了,零落她身旁。
“小琉花。”
琉花寻声望过去,树下一边织红线 ,一边趁着空当喝上几口酒的白发老人,不是她师傅,又会是谁呢。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琉花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哽咽着唤了声:
“师傅…”
月老着看着她,笑而不语。
琉花忙上前几步,想走到师傅身边去。眼前的场景却有些怪异,不论她如何向前,师傅离她的距离总是一动不动。
“师傅…我是在做梦吗…”琉花不禁喃喃。
月老拊掌而笑:“小琉花,梦耶?非梦耶?又有何分别……”
琉花眼中闪过茫然之色,“师傅,试炼好难啊…”琉花低声哽咽。
月老手中红心莹莹发亮,他捏着酒壶又灌了一口:“不要害怕,小琉花,在姻缘殿中这么些年,你可了解爱吗?”
琉花有些无措地点点头,这个话题师傅不止一次问过,但是…梦里也会问这些吗。
她答案仍和从前并无二致:“前尘镜里有很多,师傅。”
月老端着酒壶哈哈大笑:“情爱,情爱,这两个字实在太过特殊。世人皆以为自己经历过情爱,便了解情爱,实则不然。琉花,这数百年来你兢兢业业,你正义,纯善,懂得这世间的许多道理,却不知诸多道理,不一一身临其境,是不懂那道理背后泪和痛的。情爱二字,正是如此。”
琉花眼前陡然浮现漆洲的那张脸,她慌忙摇头。
不,她当然没有。
可是……
她问出声:“幻境之中的每个人也都会有爱吗?”
月老甩了甩空空如也的葫芦,一把扔开:“有也好,无也好,还是那句话,七情六欲在心中,爱就是真的。”
琉花迟疑了,似是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
月老继续织着手中红线,一边笑一边高深莫测地摇头:“身临其境,方知其可,好好参悟吧,琉花……”
月老的语音还未曾消散,花瓣飘零得更盛,眼前的一切化作虚无,又弥散进漫长的黑暗中……
时间走走停停,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琉花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脑袋正好磕上小几。
痛意拎着思绪缓缓走出来,琉花睁开眼,从半开的窗户里看过去,已然日上三竿。
身体还是有些沉重,裂魂带来的伤害,只怕很长时间都补不好。她从桃花手链里摸出粒大补丸吞下,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
现下,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确认。
她站起身,脑袋还有些发晕,来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咽下,清凉感勉强赶走了一些倦怠,她捏了捏发僵的胳膊,上前推门。
刚推开道缝,便见兮颂正要敲门的手抬到半空。
短暂对视了片刻,兮颂微微一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琉花,清心经四十五遍,我已经替你抄好了。”
琉花将门敞开,接过她手中的纸张道谢:“多谢你,兮颂,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要抄到什么时候……”
兮颂盯了盯她,脸上浮现出些许担忧之色:
“琉花,我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熬夜……”
琉花强撑起笑想要应付过去:“约莫是吧。”
余光瞥到不远处,有个一身红衣的张扬身影,很快便拐到她们眼前,越织以笑着朝兮颂打了声招呼,‘啪’一下将那些抄好的清心经按在琉花肩上,带得琉花退了两步才定住。
“拿好拿好,老娘我抄这几个破字抄了他娘的一晚上了,累死我了…哎呀妈呀…这辈子都不想再抄第二次……”
琉花笑笑,接过那些清心经,道了声谢。
正要转身将那些手抄经放到小几上,却一把被越织以按住:
“哟,你这怎么回事啊,脸色这么差…”
兮颂戳了戳她:“你轻点,琉花应该是熬夜熬的…”
越织以抱臂,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觉着,不是熬夜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