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逃跑吧》罄冉

35、第 35 章

　　联考那天是老爸陪他过去的，楼梯上挤满了往考场走的考生，干冷的空气里有股铅灰的味道。

　　第一场速写，沈独在手里攥了张纸，防止汗弄脏画。
　　手有点哆嗦，很幸运的是经过那么长时间机械训练，再着急也能把线画稳。

　　素描的时候状态好一点了，画的比较满意。

　　中午吃了顿牛肉面。

　　色彩色彩色彩……
　　色彩的最后二十分钟沈独都想提前交卷了。
　　之前毛老师总说他画的快，色彩到最后感觉可以了就停，不然容易打破画面协调性……

　　他抬起头，看层层叠叠的人和画板，看被暖风吹得翻飞的红色布条，看雾气里沉甸甸的太阳。
　　坐如针毡地熬过最后二十分钟，等卷子都吹干了考生能走了，沈独背着画具第一个冲出考场。
　　几乎是跳着下楼的。
　　脚都蹦麻了。

　　考场外围着一群家长和一堆发高校传单的，沈独没指望老爸能挤在人堆里迎接他，朝车的方向跑去。

　　“沈独！”不远处传来老爸的声音，“跑什么？没考好？”

　　“啊……不是。”沈独有点尴尬，挤开人群走过去，“我以为你在车里。”
　　第一句不该是这个。

　　“考怎么样？”老爸问。

　　“除了速写都还行。”沈独回答。
　　也不是这句。

　　“行就可以，考完了就别想了。”老爸点点头，“晚上出去吃一顿，你要不愿意带我就跟王旨他们去。”

　　去屁，今天周一除了王旨都上课呢。
　　沈独双手插兜，拇指在食指上狠狠刮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老爸回头疑惑地看他一眼。

　　沈独抬起头。
　　“我妈复发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老爸脚步一顿。

　　沈独盯着他，表情严肃但没有怒火。
　　压着呢。
　　他跟他爸之间什么破事都一点就着，这种大事直接就爆炸了。

　　“你听谁说的？王旨？”老爸皱起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晚上做梦梦见的。”沈独冷着脸。
　　他他妈是真没想到老爸还不肯松口。

　　“我明白你担心我考试你瞒着我。”沈独没给老爸接话的空隙，“现在考完了，离校考还俩月呢现在告诉我不能影响到俩月之后吧？”

　　老爸沉默着。

　　见他没反应，沈独忍不住说：“我是什么娇花啊这么脆弱知道她复发能吓死是吗？”

　　老爸重重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对司机说：“小杨，你打个车回去。”

　　“啊，行。”司机点头钻出来，熟练地走到老远的地方打网约车。

　　坐进车里，老爸扶着方向盘又叹了口气。

　　他再叹第三口沈独就要炸了。

　　“是。”老爸说，“复发，医生说整体不严重。”

　　“我妈现在在哪？”沈独深呼吸一下，“我去看她。”

　　“嗯。”老爸点点头，启动了车。

　　沈独张了张嘴，最后放弃了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
　　脑子乱哄哄的，想着一会儿看见老妈该说什么，怎么让她放心……

　　半个小时过去，他终于发现不对劲。
　　再往前都到家了。

　　“往哪开呢？”沈独猛地回过头。

　　“沈独，很多事情你不能一意孤行，得听取周围跟你不一样的声音。”老爸说，“很多方面你考虑不到。”

　　“不是……”沈独都愣了，“问你往哪开呢！”

　　“家！”老爸也不耐烦起来。

　　“她不在上海？”沈独拧着眉。

　　“在北京。”老爸说，“并且后续治疗都在北京。”

　　沈独愣了好几秒，体会了一把瞳孔地震。
　　情绪比字句先涌入脑海。
　　合着之前同意他回来集训根本不是打算告诉他老妈的事，而是为了继续瞒着把他支回来的。

　　愤怒过后就是重重砸在心底的疑惑。
　　疑惑他在老爸那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停止生长了？
　　像个八岁小孩那样脆弱又一根筋？知道了就当场退学跑病床旁边守着？
　　他八岁脑子里就不止一根筋了！

　　“别瞪我。”老爸说，“我都能知道你马上要干嘛，我要不拦着你你直接就买机票飞过去了。”

　　沈独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我去看她是需要拦的吗？”沈独声音有点劈叉，“我妈，病了，癌症，你拦我干什么？”

　　“把你放去那边集训，你一周要去找你妈几趟？要用多少时间？你会不会逃了课去医院？”老爸皱紧了眉，“还有你的情绪也是，你现在做不到不被这些影响。”

　　“什么叫不被影响？谁亲妈癌症了还能心如止水啊。”沈独说。

　　“不是没有情绪，是有能力控制情绪！”老爸再次叹气。

　　车拐进地下车库，过减速带的时候沈独被颠了一下。
　　颠得稍微清醒点了。

　　这个问题无解，老爸执着地认为他没能力控制情绪，现在他不管说什么在老爸那都是情绪失控了在发癫。

　　沈独选择闭嘴。
　　不吵了。
　　从出柜那次他就吵怕了，又憋屈又累。老爸的一些想法比他妈五指山还坚固。

　　下车开车门的时候，沈独发现自己手都在抖。
　　……太危险了差一点就气死了。

　　“沈独，你妈妈病了我也很着急很难过，我现在顾着工作，顾着你和你妈，我很累了，你能不能成熟点儿理性点儿？”老爸严肃地说着，“留在这好好上你的学。”

　　沈独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有点音画不同步的感觉……很矛盾，确实，老爸跟老妈很恩爱，这事儿谁都不好受。

　　“你问过我妈她愿不愿意见我吗？”沈独语气还算平静，“愿不愿意我每周去看她吗？”

　　“你现在，立刻上楼。”老爸看了眼手表，“我一会儿有工作。”

　　“你能不能也接受点不一样的声音啊。”沈独感觉这句话对老爸自己也完全适用。
　　他俩就是老犟驴和小犟驴。

　　“上楼！”老爸终于火了，吼了一嗓子，“聋了吗你？！”

　　“我再说一次，我完全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认同你的好意，我有我自己的思想你能不能别非用你那一套来控制我。”
　　沈独惊讶于自己能忍住了没吼回去。
　　也许是这件事太沉重了，别的事他还能吼一吼发发彪，现在他只想快点说服老爸。

　　“从小到大你就没让我省心过。”老爸也不吼了，扶着脑袋仿佛在告诉他他是个不孝的孽子。

　　“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几回啊？除了每次闯祸了出来骂一通还管过别的吗？从小学到初中你送我上学的次数两条腿就能数过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沈独有种无力感。
　　老犟驴还是更他妈犟。

　　沈独不想说了，背着包转身要走。

　　“告诉你走了就别回来！就当你没这个家！”老爸在身后喊。

　　“我他妈上楼！”沈独喊了回去。

　　飞快往前走了几百米，他听见身后的引擎声，是老爸开着车离开了。

　　沈独深呼吸一下，被停车场的空气熏得脑仁疼。
　　也可能是气的。

　　他这才抬头看看自己的位置……太久没回来了，有点陌生。
　　溜达着熟悉了十分钟，沈独也没找着出去的路，他猜测老爸可能是换车位了。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水泥柱子和汽车交错着跟迷宫似的。

　　手机震了起来，沈独叹了口气，接了。

　　“没死吧？给你发八百条微信也不回。”王旨说。

　　“跟我爸对着犟呢。”沈独无奈地说，就地蹲下，抱着腿歇一会儿。

　　沈独把大概情况讲了一遍。

　　“我操，那你现在什么打算？飞北京？”王旨被他讲得也生气了。

　　“今天先不飞。”沈独食指绕着鞋带，“我得想想怎么跟我妈说，她现在还不知道我知道了，要知道我跟我爸又吵了又得着急。”

　　“说绕口令呢。”王旨说，“我差一点没听懂。”

　　“理解能力也太差了。”沈独说，“我还顺便给我爸证明一下我能按照他说的‘理性’在这边再待一宿，试试能不能让他松口。”

　　“行吧，你现在在家呢？”王旨问。

　　“在停车场迷路了。”沈独回答。

　　王旨那边没憋住笑了一声，他赶紧用咳嗽掩饰住了。

　　“笑吧没人拦着你。”沈独无奈地抹了把脸，“我真操了这停车场跟翻新了似的。”

　　“你贴着墙根绕着走呗。”王旨在爆笑中说，“总能找着门。”

　　“要绕一圈找不着还挺吓人的。”沈独拍拍裤子站起来。

　　挂完电话，沈独按他说的贴着墙根走，在找着门之前看见了活人，过去找人家问了路。

　　跋涉了老半天终于进了电梯。

　　刘阿姨开门的时候很惊喜：“回来啦。”

　　沈独点点头，上楼的时候听见刘阿姨在给老爸打电话。

　　“喂？沈总，沈独回来了……啊，好的……”

　　老爸大概以为他坐飞机跑了吧。
　　沈独砰一声关上房门。
　　隔音挺好，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

　　沈独抽出根烟，叼着找了一圈没找到打火机。
　　奥对，在机场被扣下了。

　　他翻出抽屉里的煤油打火机按了两下，不出火。

　　沈独发现自己真的是学会忍了，现在还能表情冷静地翻找备用油。

　　虽然有股邪火在往外窜，但咬咬牙能忍住。

　　可能是考完试太累，绷久的精神绷不起来了，也可能是几个月的磨砺磨掉了他的反骨……不对。

　　不对，是因为迷茫，像被棉花包着。
　　茫然到所有情绪找不到出口。

　　因为这其中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他不知道，怎么办。

　　沈独没找到备用油，找到了电子烟，嘬了一口被崩了一嘴烟油，低头冲垃圾桶呸了半天。
　　他靠着桌子继续深呼吸，呼得有点缺氧了还是一样烦躁。

　　手机躺在桌子上，时不时嗡一下，它从早上考试之前就开始嗡，但沈独一条都没看，也没回……连唐无咎都没回。

　　沈独决定出去跑一圈，顺便买打火机，再这么静止的憋着他要死了。

　　沈独刚站起来，刘阿姨忽然敲响了门。

　　“沈独啊，沈总说你没吃晚饭呢，让我给你送点儿。”

　　“啊。”沈独有点意外，老爸居然会管他吃没吃饭，“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吃。”

　　刘阿姨端着餐盘：“先拿进去吧。”

　　沈独接过餐盘，转身往桌上放的时候，余光看见门被关上了。

　　他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只听门锁响了一声。
　　咔哒。
　　锁了。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