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袁老师的声音是阮晴心中的白月光，也是她当初从南辉大学辞职的原因之一。
阮晴还在南辉大学读本科时，教英国文学的袁之航老师就是英文系里公认的男神。
他当时大约是四十岁，身材高大挺拔，英俊稳重，戴着金丝边眼睛，一派绅士风度。他说英式英语，练就了纯正性感的伦敦腔，加上天生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口惊艳。
除了基础课程，袁老师另外开了英国文学选修课。这门课人气太旺，每学期第一时间就被抢完。上课时教室里座无虚席，没抢到课的女生们只能靠在教室外面偷听。
袁之航单身独居，身上有着淡淡的清冷烟草味道，但从不在公共场合抽烟。阮晴讨厌抽烟的人，可是偶尔看到在路边角落里独自吸烟的袁老师，却没有丝毫反感，只觉得特别优雅。
她和其他女生一起，明里暗里关注着袁老师，路过他的课堂就忍不住驻足，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袁老师大抵是知道自己魅力的，一如既往地淡定，认真上课，在没人的地方抽烟，和女学生们保持着绅士距离。
二十岁的阮晴还有点婴儿肥，但也是眉眼俊秀、算得上出挑，在外院一两百个学生中，袁老师必然是认得她也愿意关注她的。记得训练专业八级口试的时候，正巧是袁老师带他们测试，测试完了还认真点评一番，指出了某些同学的问题。她一听点评，就发觉袁老师是专门挑了她的测试样本去试听，心里美滋滋的，又有些羞愧，觉得表现不够好。
不管怎样，大学几年里，老师就是老师，除了毕业那天她趁乱冲过去主动要求合影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出格举动。那时候她已经考上了云城大学的研究生，在系里小有名气，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她和老师的那张合影里，两人都笑得很好看，几乎看不出来二十岁的差距。
毕业之后，似乎突然视野开阔，耳边的八卦也多起来，才听说袁老师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他前妻就是自己的学生，两人长年异地，离婚之后就一直独居了。
阮晴去云城时还带上了那张和袁老师的合影。
读研期间她还是常常念着本科的同学老师，偶尔也大着胆子发消息问候一下袁老师。男神的回应热情而礼貌，有一段时间他们竟异常熟络起来。聊多了才发现，大她二十岁的老师，似乎真的就是看上去那样严肃老派的，有各种温暖的关心、鼓励，却几乎没有过一句撩拨。
袁老师来云城看她的时候，她刚刚和梁宇开始恋爱。那是个周末，她出门做家教回来，路上突然接到袁老师的信息：他来云城出差，想见见她。
那时她正站在摇晃的公交车上，急得出了一手冷汗，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一紧张就拨通了梁宇的电话，让他晚上陪自己去见老师。
见到二人时，袁老师的金丝眼镜后面闪过一丝讶异。
“袁老师，这位是我男朋友，梁宇。”阮晴介绍道。
“好久不见啊，阮晴！梁宇你好！”袁老师很快面露理解地朝他们笑了笑。
听到这久违的动听声音，阮晴又有点发飘，她暗自庆幸不是一个人来见他。
他们就在学校后门口的一家甜品店里坐着聊了一会儿。那是家环境整洁但有点拥挤的小店，袁之航坐在阮晴斜对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女孩子眼睛里因为爱情而燃起的光彩。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仍和往常一样谈吐完美，风度翩翩。大家都是英文系出身，因此话题也很多，相谈甚欢。
此后他们仍旧保持联系，只是没有那么频繁了。
阮晴硕士毕业后回南辉大学教书，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袁老师。等到袁之航在教职工大会上见到出落得更加窈窕的她时，昔日青涩的女学生已经成了新同事了。
给大学生上课，对阮晴来说并不是难事。她本科硕士期间都有教学实习经验，专业课扎实，再加上样貌出众，在学生中间很受欢迎。每周只有四五节课，备课备熟了之后，每天的空余时间还很多，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打发。
同院系的老师们各自上课，偶尔开会，平时的交集并不多。阮晴和袁老师本来连碰面都少，巧在系里不久后拿了个英国文学研究项目，二人被分到了一个编写组。
他们俩需要合作编写英国作家D.H.劳伦斯的相关文献综述。劳伦斯是经典作家，可用的资料很多，但要细细筛选分类，也挺耗时间。阮晴是新人，自觉承担起基础资料整理工作，每天一上完课就钻进图书馆。
项目刚刚启动，她和袁老师见面次数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电话联系。那阵子他们通过的电话几乎超过了梁宇。
每天被袁老师的低音炮包围着，这要是在本科时代，阮晴做梦都会笑出声。
现在的她可笑不出来，每次和袁老师说话，都不自觉地神经紧绷，努力防止自己心猿意马。
有天她拿了一摞整理好的文献复印件去送给袁老师核对。他们约在教学楼二楼休息室见面。她走过去时远远地看见袁老师穿着黑色长风衣，在休息室门口低头抽烟。
听到阮晴的脚步声，袁老师抬头朝她一笑，顺手掐灭了烟头。阮晴步伐很快，走到他身边时，烟雾还没散。她本能地缩了下脑袋，咳嗽了几声。
“不好意思，”袁老师接过阮晴手中的资料，带着她快走几步到了窗边，“正好到饭点了，一起吧，边吃边说。”
“……好啊。”阮晴今天穿的是浅驼色长风衣，她168的个子并不算矮，不过和高大的袁老师并肩走在一起，就显得小鸟依人了。
有路过的学生跟他俩热情地打招呼，笑容里头透着暧昧。
阮晴有点不自在，悄悄和袁老师拉开一点距离。他立刻察觉到了。
“阮晴，你是不是不喜欢人抽烟？”
“是的啊，”阮晴老实答道，“我对烟味比较敏感。”“好，那我从今天开始戒烟。”
“啊？！”阮晴被吓得停下脚步。
“哈哈，其实早就想戒烟了，免得以后被女士嫌弃。”袁老师笑着拉开教工食堂的门让她先进，“我的烟瘾也不大。之前只是常常觉得无聊才会抽。”
教工食堂比学生食堂要安静不少。他们取了餐坐下，边吃便讨论起劳伦斯。
“劳伦斯是我很喜欢的作家。我读研的时候看了他几部原著，感觉他被误解了很多年。”说起劳伦斯，阮晴的眼睛亮了，“他的气质是文雅的诗人气质，文字也是诗意的，非常感性，一点也不粗俗。”
“同意。比如《查特莱夫人的情人》里面很多□□的描写都是感性、温存的，可以说非常感人。”
虽说是讨论学术，围绕着曾经的“禁书”大谈特谈了许久，阮晴突然觉得有点小尴尬。她沉默了，低头认真喝汤。
“你男朋友在云城还好吧？”袁老师看到她把汤喝得一滴不剩，很快转移了话题。
“嗯，挺好的。他现在特别忙，我们见面还挺不容易。”其实这几天她和梁宇又闹了别扭，正在冷战中。提到他，阮晴便走了神，脸上显出落寞的神色。
“异地恋可能会让人不习惯，但也是对感情的考验。”袁老师似乎能读懂她的心思，“很多事情一时不能如意，需要耐心等待转机。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值得被等待。”
“……”阮晴无话可说，只能羞赧地笑笑。
后来几次见面，袁老师果真不再抽烟。女学生中间也传开新的八卦：男神戒烟了。
阮晴有些忐忑。正巧向楠打电话来问候，她便说起这件事。
“恭喜你啊晴晴，终于赢得了男神的心。”向楠和阮晴是南辉大学同届校友，自然久闻袁之航的大名。她毕业后也考去了云城大学读研，进了中文系的作家班，读研期间才和阮晴熟悉起来。硕士毕业后，向楠就留在云城圆她的作家梦。
“你不要胡说啦！我是发自内心尊敬他，把他当老师的，从来没有过什么越轨的表示。他也一直很绅士的。但是现在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也没敢跟梁宇说。”
“你傻啊，跟梁宇有什么好说的！对了，我前两天去咱们学校附近的芳芳西餐厅，看到梁宇跟好几个美女一起吃饭呢。我去打了个招呼，他还挺淡定，介绍说是同事。晴晴你注意点儿梁宇啊，有时间就多回几趟云城。”
“知道了知道了。”阮晴听了越发心烦。
“哈哈你放心，那些庸脂俗粉，跟我们小仙女晴晴可不能比的。”向楠在电话那头已经听出来她的心烦了，“不过，凭我的直觉，男神对你有意思！如果我是你，绝对会考虑一下，毕竟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戒烟，OH~MY~GOD，真的是很有诚意了噢。”
阮晴扪心自问，她承认自己曾经疯狂地迷恋袁老师，可从她当年带着梁宇去见袁老师那一刻起，她内心的这份迷恋就就已经翻篇了。
而在这种错误的时候得到袁老师的回应，是多么讽刺啊。她能做的，也只有按捺下心里的悸动，埋头工作。
文献综述的撰写接近尾声，重新梳理几遍后，他们发现还有一些条目遗漏了。时间紧张，阮晴和袁老师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查缺补漏。
这天正是周五，他们下课后就直奔图书馆。在馆里泡到晚上九点多，周围的人已陆陆续续离开。两人寻到书柜深处，正翻找着十多年前系里老教授的论文集子，忽然眼前一片漆黑，断电了。
阮晴惊叫一声，丢下书册。她本能地伸出手，很快抓住了一个坚实的肩膀。
“别怕，我在。”黑暗中传来清晰的几个字，那声音好近，几乎就在她耳边。
袁老师只虚虚揽了她几秒钟。阮晴猛地陷入一股陌生又温暖的气息里，没了烟草味，是淡淡的乌龙茶的细腻清香。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几乎要站不稳。
她局促微弱的呼吸声在空气里回响。袁之航一时间愣住了，又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退后一步，伸出胳膊给她抓住，带她摸黑走到了出口。
他们离出口并不太远，这段路却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漫长寂静。袁老师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朗声安慰着她。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空气凝滞，耳旁的说话声清脆如玉石相叩，震得她头皮发麻。
等到他们走到门外月光下，秋夜的凉风袭来，阮晴被吹得一哆嗦，方才回过神。
“冷吗？”袁老师问道，说话间已经脱下他的黑色长风衣，要给阮晴披上。
“啊不用不用！”她忙不迭地躲开。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袁老师无奈地笑着，咳了一声，“这个周末，男朋友会过来吧？”
“他……最近在出差，应该没空来了。”
“那太遗憾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周日是你的生日？”袁老师问道。
“您怎么知道？”阮晴惊讶地抬起头。
袁老师笑而不语。他将阮晴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走了进去，才慢慢转身离开。
阮晴回到她的教工宿舍，刚坐下就收到了袁老师的信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如果后天需要人陪伴，可以随时叫我。”
这天晚上，阮晴失眠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是自作多情。她怀疑自己的定力，这样下去可该怎么办。
编写组的工作持续了一个学期。袁老师除了坚持戒烟、日常关心指导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
只是每次他看着阮晴认真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溢出的温柔让她无处可躲，不得不辛苦抑制自己的心跳。
这一个学期已经足够阮晴做出果断的决定。
她趁着假期回了趟云城，提着几袋礼品去了导师家中。金老师听说她要辞职的想法，劝了几句没什么效果，顿时拉下脸来。
“阮晴啊阮晴，你知道现在去高校教书有多难吗？有的人博士毕业，也不一定能像你这样如意！你们年轻女孩子啊，真是任性。既然你这么有能耐，往后好自为之吧，也不必再来找我！”
“好了老金，你这是什么话？阮晴这么优秀，在云城自然也能找到好工作。”师母忙不迭出来打圆场，“姑娘家，当然是终身大事最重要，老跟男朋友这么两地，总不是个事儿，是吧。不过你得把下家找好了，稳妥了再辞职吧，千万不要着急。”
“我知道啦师母，我会努力的。那我就先回去了，金老师再见！师母再见！”阮晴起身告辞。
“最近云中出版集团正在秋招，你去关注一下吧。集团下面有个四海出版社应该比较对口。”临走时老先生板着脸丢给她一句话。
“好的！”阮晴松了口气，终于过了这一关。
她见了梁宇，小鸟一样扑进他怀里。她感觉他更瘦了，人也变得更加沉稳。
“我跟导师商量好了，去云中出版集团投个简历。”
“出版社吗？那也不错，你试试呗。”
“嗯！等我俩都在云城稳定下来了，我就带你回家见我爸妈！”阮晴腻在梁宇怀里，仰头朝他笑着。
“好，我等你来。”梁宇握住她的手，在她指尖轻轻一吻。
云中出版集团旗下一堆出版社，各自独立经营，其中四海出版社专攻外版书，招的也是外文图书编辑。集团招聘的第一步是统一考试，通过了初试之后，各家社再单独面试。
阮晴的初试成绩很好，HR通知她一周之后面试。她高兴地拨通了梁宇的电话。
“加油呀宝贝。哎对了，你还是给老金打个电话吧，他应该认识出版社领导的，帮你打个招呼应该不难。”
“哎，算了。每次都要找他，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他就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阮晴犹豫了一天，还是没有给导师打电话。南辉大学的工作已经欠了一大份人情了，实在不想再去依仗老先生的面子。况且她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
她花了三四天时间做足了功课，把四海出版社的基本情况摸了个透。好在专业课方面不用再费心，毕竟教书期间都一直在巩固外国文学知识。
面试比较顺利，阮晴一脸书卷气，加上多年的英语文学功底在身上，谈吐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给人留的印象还不错。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薪资待遇有什么有要求吗？”
“其实还好，没有特别的要求。我想出版社会按照我的能力给我应得的待遇。”阮晴回答得干脆。高校和出版社的待遇其实都很一般，她最在意的还是好的工作环境，以及，能和梁宇在一起就好。
她拿到了四海出版社正式的offer之后，便向南辉大学外语学院递交了辞职报告。
她没有勇气去告诉袁老师这件事，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听说了。
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阮晴，你辞职了？”
“是的，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希望结束异地恋。”
“感觉……有点突然。”袁老师沉吟了许久，说道，“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那我支持你。”
临走之前，袁老师在一家很别致的西餐厅给她践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单独一起吃饭。
他点了一瓶红酒。阮晴不胜酒力，晚餐慢慢吃完了，一杯红酒还剩下小半。袁老师就一杯接着一杯给自己倒。
“谢谢你，阮晴。”袁老师举起酒杯。
“谢我什么？”
“谢谢你回到母校，带来一个美丽的惊喜。谢谢你让我成功戒了烟。和你共事，是很难忘的经历。这个学期我过得比往常快乐许多，只可惜太短暂。阮晴，你总能让人看到纯真和希望，让人重新热爱起生活。我说过，你这样的女孩子，值得被等待。”袁老师的嗓音自带回声，盖住了餐厅里单薄的背景音乐。
阮晴觉得袁老师有些微醺了。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
但是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稳重克制。
“老师……”她红着眼圈，掉下泪来。这毕竟是她最最留恋的大学校园，封印着她最最纯真的时光，还有她曾经那么喜欢的老师，现在都堪堪错过了。
袁老师举起酒杯，轻叩她的杯沿：
“阮晴，祝你幸福。”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