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可以吃吗？》谌兮音

2、红豆包和父亲茶

　　睡了一个饱觉，冲了个热水澡，换了闲适的衣着，把家里座机的电话线拔掉，手机也关掉，杨修终于一身轻松，随意套上一双厚厚的毛绒拖鞋就下楼去了。
　　刚好碰上附近的中学生们周日中午补课完了出来找吃的，把个店里店外挤得唧唧呱呱热热闹闹的。杨修也不着急，抱着臂倚在店门外头一个消防栓上饶有兴味地观察这些传说中的非主流。直到视线能够不受人群阻挡地直达那个小小的柜台，他才慢悠悠地踢踏着拖鞋晃进店里。
　　他知道今天店里有好几个店员在。周六早上见到的那个年轻姑娘大概是店里的店长级人物，迎来送往热情大方，对小孩子还特别耐心，可以看得出来是个能干贤惠的好姑娘。在店里又低调又勤快地搞清洁的那个壮实小伙子先前没见过，虽然长着一脸豪放的络腮胡子，眼睛里却流露出只属于青年人的坦诚与活力。还有一个就是第一天早上让杨修一见钟情的那个年轻男子，他似乎比较害羞，不怎么离开厨房，偶尔出来，也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让杨修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真可爱。
　　“大叔您好！大叔请问您要来点儿什么？”柜台前的姑娘很有礼貌地大声招呼着。
　　杨修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等到周围的女中学生们都盯着他窃窃私语起来，说着什么“原来是天然呆的眼镜大叔啊”那样教人听不懂的话，他才反应过来店员姑娘原来是在招呼自己。
　　大叔……么。原来刚刚三十出头的人，虽然穿了可以装萌的毛绒拖鞋，还是躲不过孩子们的利眼呐。杨修扶了扶眼镜，抽动面皮，朝店员姑娘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我头一回来，姑娘给介绍介绍？”
　　店员姑娘爽朗一笑：“您还真问对了，今儿刚好我们搞产品推介呢，买红豆包送父亲茶，红豆包是招牌产品，父亲茶是本店特色哦。”
　　不知道为什么杨修觉得自己身后的中学生们全都诡异地安静了零点零一秒，随后才恢复了方才的吵嚷熙闹。他也没往深里想，很随和地点点头：“嗯，那就来个红豆包和父亲茶好了。”想了想他又补充：“我还想要两个冬菜包子，半打锅贴，要酱油要醋不要辣油。”
　　“好嘞，请您稍等。”店员姑娘答应着，转身朝后头的小厨房大喊一声，“酱油——”
　　杨修怔了怔，心想这里点餐可真有意思，不传主菜倒先传调料。不料从厨房里掀帘儿钻出来那个无论何时都一脸认真的男子，两手空空地接口道：“来了。”
　　店员姑娘笑眯眯地对那年轻男子道：“酱油我进去给这位客人取菜，你来接客哦～”
　　年轻男子应声点头，随即扭头冲着已经进了厨房的姑娘跳脚：“喂谁要接客了，你才接客……”
　　周围坐着的女学生们乐得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加花枝乱颤。
　　年轻男子刚刚回过头来，就对上了杨修眼镜背后满是兴味的目光。他不由瞪了杨修一眼，随即大概省悟这位是客人，立即微红了脸，打圆场地急问道：“呃……您是在店里吃还是打包带走？”
　　杨修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就在店里吃吧。”
　　“啊、好的。”年轻人走出柜台，把杨修招呼到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坐下。杨修坐下的时候留意到他的手很漂亮，修长的手指，纤细的指节，从衣袖中微微露出的手腕骨节线条有力，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干净。杨修对这个男人的好感顿时又增加了几分。
　　“来啦，大叔，您的红豆包、父亲茶、冬菜包、锅贴，这是您的酱油和醋。这是您的账单，一共是五块五，谢谢您的惠顾。”店员姑娘把盘盘碗碗一一端上，小托盘里还有打印得工整清晰的小票。
　　杨修感觉自己没听清，托了托眼镜凑上去仔细地看那小票，端详了半天，才微微地叹息一声：“好便宜……”说着就往裤子口袋摸去，摸了两下却发现口袋怎么没了，再低头一看，恨不得要给自己来一拳。
　　店员姑娘仍然不动声色地微微笑着：“大叔，不好意思，本店暂时还不接受信用卡付账，如果没有带零钱的话，可以出门左转到自动取款机去取哦。”
　　杨修抬头朝姑娘优雅地一笑：“不好意思，我连信用卡都没带……刚换了身衣服把钱包落家里了。不过我就住在这楼上，能麻烦您回头派一个店员跟我上楼取一下吗？”
　　姑娘皱了皱眉，正要张口，那个被叫做“酱油”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成，待会儿我跑一趟就行。您快趁热吃吧。”说完他就把姑娘拽走了。杨修悠然看着这两人回到柜台，跟那个络腮胡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酱油”对另外两个店员解释了什么，那姑娘跟络腮胡子青年同时朝杨修的毛绒拖鞋看了一眼，便点点头散开了，络腮胡子青年还冲杨修很友好地笑了一下。
　　杨修习惯把最好吃的东西都留到最后。于是他先干掉了冬菜包子，然后蘸酱油蘸醋有滋有味地席卷了半打锅贴，最后举起了香香软软的红豆包。“啊，既然红豆包是跟父亲茶一起推销的，那么就一起吃好了，”这么想着，他举杯抿了一口父亲茶……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店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脸上。
　　杨修有点莫名其妙。诶，怎么了？这茶虽然苦了点儿，可是大概这就是为了衬托出红豆馅的甜吧？为什么你们都像崇拜英雄一样看着我……
　　于是，这个问题在年轻男子随自己上楼取钱的时候被自己第一个问了出来。
　　（当然，总不能第一个问题就问“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你能跟我交往吗”吧。）
　　年轻男子终于露出了“认真”以外的第一个表情：微笑。
　　“父亲茶啊，那是秀丽的父亲大人唯一擅长的茶呢。”年轻男子好看地弯起唇角，“苦得难以入口，几乎没有人第一口不喷出来的茶……没有想到除了秀丽的未婚夫刘辉之外还有第二个能忍受甚至赞赏的人呢。”
　　杨修挑了挑眉：“你们的店长姑娘叫做秀丽吗？看来她的父亲大人是个很有品味的人。”
　　年轻男子恢复了认真的神色：“的确，邵可先生是我很敬重的长辈。”
　　杨修随口接上：“你呢，怎么称呼你？我怎么听见秀丽叫你酱油？是吃的那个酱油吗？”
　　年轻男子有些懊恼地又红了脸：“什么啊……我叫李绛攸，嗯，木子李，绛红色的绛，性命攸关的攸。不是酱油啦，不是酱油！”跳脚。
　　杨修瞅着他认真辩解的神情，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手掌，杨修也认真地道：“绛攸你好，我叫杨修，木易杨，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修。”
　　叫做李绛攸的年轻人低头认真地看了一眼杨修伸出的手掌，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干嘛啊，不用那么正式吧……”
　　杨修微微一笑，站住了脚：“我家到了哟。辛苦你爬上四楼，进来坐坐？”
　　“不、不了……呃除非您一进去就把门拍上不让我拿钱，可是我觉得您不是连五块五毛钱都要赖掉的人……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呢……”李绛攸脸上又是一红，站在杨修家门前继续跳脚。
　　杨修略略无奈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径直进屋取了钱包，抽出五块五，又随手抓起一盒从比利时出差带回来还没来得及拆掉包装的巧克力，回到门前：“给你。”
　　“这是……什么？”李绛攸收好钞票，举起小巧的巧克力盒子。
　　杨修逗他：“安全套。”
　　“啊啊啊啊啊——”李绛攸拿着盒子晃晃悠悠的，想摔又不敢摔，跳脚，“杨先生——”
　　“骗你的。”杨修按住对方的脑袋拍拍，“是比利时的巧克力。”见李绛攸抬头瞪视自己，他才诚恳地一笑：“刚才在店里多谢你肯信任我。为了这么点钱还麻烦你跑一趟，这点巧克力你拿回去跟大家分着吃吧。”
　　李绛攸一愣，认真地回答：“没事儿。那……谢谢您的巧克力。”他转身下楼，走了两级台阶，回头朝杨修招招手：“杨先生，其实我认得您的拖鞋。凤麟集团成立一百周年纪念的限量版阿玛尼毛绒拖鞋，我也有一双的。……再见。”
　　杨修怔了怔。
　　凤麟集团的拖鞋……你也有一双么。
　　李绛攸。
　　也许明天需要查查人事档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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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限量版阿玛尼毛绒拖鞋实在是鄙人的恶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