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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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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小半个月了,寻白羽却仍不能适应自己的这个家。
虽说那门牌上指名道姓的寻将军府明明白白的诏告天下这是他寻白羽的宅子,可是这其中的亭台楼阁座椅台几甚至只是一草一木,他都是陌生的很,他十三岁随军,二十四岁封将军,二十七岁封号“镇国”,京都官宦的宅院里早有他的一栋,更是在之后更加奢华,可是至今多年,他都从未在其中常住上半个月。想到这,寻白羽不禁苦笑:这房子于他,又有什么用处?
大宅子里,没有丝毫的温情,只除了他那年近六旬的母亲。
这样算算,回京之前,他也已有近三年没有见过她了。
“娘,我回来了。”
座椅上正在安静看着书的布衣妇人回过头来:“哦,羽儿,今日的早朝还真是长啊,桌上给你备了早点,你叫秋珠热热……”
“不用了,我用过膳了……”寻白羽在母亲身边坐下:“对了,娘,今夜崔将军母亲大寿,我得去祝场。”
“嗯……应该的,”母亲略微思索,道:“崔夫人今年怕是整七十了吧。”
“对,七十大寿,不然也不会这么大摆宴席……您看什么书呢?”
母亲道:“《贺兰御前传》……都是些打发时间的东西。”
“御前?是讲的贺兰家的始祖贺兰驳?”
“是啊,他可是开国的大英雄,随着景阳帝南征北伐大半辈子,后辈们也没有丢他的脸,代代人才辈出,贺兰氏才可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成为我们大胤与玉家齐名的两大世家之一啊……”母亲合上书页,感叹道:“玉家也是当真厉害,这么多代国师,倒没有一次是落入了外人手里的,这继承国师倒和继承皇帝一样一家姓了……”
寻白羽将母亲面前茶杯里已凉的水倒掉,为她续上新茶:“谁叫那些有能力的人都生在玉家呢……也许是天注定吧。”
寻家大厅中,供奉着宗祖至亲的灵位,寻白羽日日早朝归家都要前来,这已是多年不变的习惯。就算人在战场,每日清晨也要面朝南方磕一个头。他先给父亲上了炷香,再走到另一个牌位跟前,看着上面那行字:妻赵氏之位。除了这行大字,旁边有一串小字:女寻清乐之位。
他上香之后,仍站在那久久看着。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长,却也好像很短,五年前亦云难产而死,他却不在身旁。听说是个女孩,长得还挺秀丽,像她娘一样,只可惜一出生就是个死婴,还听说亦云那时死活要求保孩子,这才也去了。
他从战场上回来奔了丧,那段时间他总是做梦,梦见怀着孕的亦云叫他回家,还梦见在从前在家乡的石拱桥下他第一次见到亦云的样子,他还听见婴儿哭泣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叫他心烦。可是现今,他却记不清亦云的脸了,每次深夜里,他拼命想拼命叫她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了,他觉得,也许亦云已经投胎去了,他们的孩子也早去别处降生,去一个比他顾家的父亲的家里去。
这样想,倒觉得心里放开了,放开心的同时,却也是漫长而钝痛的心酸。
“寻将军!来来来,今个老母大宴,你肯前来,真是赏足了崔某的脸啊!”
寻白羽接过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崔将军客气了,尊母大寿,寻某该来的。”
傍晚,京都最豪华的醉仙楼里,金色寿字正居中央,圆桌几十,桌上菜色鲜丽,桌边围坐着朝廷大员,觥筹交错,笑声不断,但是寻白羽自然也听得出其间的官场奉承,台面上的话说了一箩筐,虽然这种环境是他最厌恶的,但也是为官的必然之一。
崔母一身红紫华服,花白头发,腰虽已略弯,眼睛里却是神采四射,一举一动都有大将之母的风范。
她行至寻白羽桌前,一桌人赶忙站起行礼:“崔老夫人寿辰敬安,祝洪福齐天。”
崔母摆手笑:“各位大人能来老妇的寿宴已是看得起我了,就不用多礼了……”她忽的看见寻白羽,便问:“这位便是镇国寻将军吧?”
寻白羽微微拱手:“在下寻白羽,见过老夫人。”
崔母笑笑,点了点头:“嗯……早就听闻寻将军镇守边疆多年,战无不胜,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夫人过奖了……”
“诶,寻将军不必自谦……你不过而立之年,已是一品镇国,不仅年轻有为,而且仪表堂堂……”崔母环视桌边众人,朗声笑道:“也让那些北方蛮子看看咱们大胤的武将!让他们知道何谓儒将风范!”
她再看向寻白羽,沉声道:“战场上拼的可不仅仅是谁的刀硬,而是是否有可以令万千士卒为之折服的领导者……我看得出,寻将军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寻白羽再行一礼:“夫人赞谬,白羽也只好受下了……”
话音刚落,一个孩子却忽的窜出来扑进崔母怀里,撞得老夫人一个踉跄。
寻白羽赶忙扶了一把,再看那孩子,是个约摸八九岁的男童,眼睛滴溜溜地转,虎头虎脑的模样,格外讨喜。
这孩子一把抱住老夫人:“奶奶!陪我玩啦!”
崔母笑着弯腰摸摸男孩的头:“思威,这种场合可不能这样不守规矩……你等会儿,若是表现够乖的话奶奶就陪你玩。”
孩子撅起小嘴,抓弄着衣服,一副委屈的样子:“真的……?”
“自然了,”崔母笑:“奶奶哪次说话不算数了?”
崔将军这时走了过来,口气严厉地对那孩子说:“思威……叫你坐好,怎么又跑出来了?”
孩子更委屈了:“我想找奶奶……”
崔勤拉过孩子,抱歉地对寻白羽道:“寻将军,犬子好动,失礼了。”
寻白羽笑:“不,孩子讨喜得很,崔将军好福气。”
已经开席,却忽听得一声喊:“玉大人来了!来来来,请这边坐……”
寻白羽听见声音望过去,只见玉春秋身穿一件淡金色袍子,手持把绸扇,在侍从的招呼下笑着进来。
他又迟了啊。
寻白羽心道。
崔将军见了,也迎上去:“玉大人,这边坐……”
正四处观望的玉春秋撞上了寻白羽的目光,便扭头冲正招呼自己的崔勤说:“崔将军,就让玉某坐在此处吧……”
他说完,不顾安排,径直走来坐在寻白羽身边。
寻白羽见他此行,有点疑惑,但也没说什么。
“寻将军,醉仙楼的指香鸡乃是极品,你尝尝。”刚刚坐定的玉春秋笑嘻嘻地夹了一块鸡肉放在他碗里。
寻白羽虽觉得两人不至如此熟络,但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便不推辞。将鸡肉送入口中,才觉油而不腻酥香爽口,他不禁赞道:“确实不错。”
玉春秋笑,视线环顾着酒楼:“这醉仙楼酒菜固好,只可惜多年来纸醉金迷怀金垂紫,美酒好菜染了官话脏铜钱臭,味道还比不得稻香街小摊上的糖糍粑和月亮面……”
“月亮面?”寻白羽好奇。
“其实就是玉米面,不过颜色金黄叫个好听的名罢了,那味道……还是要亲自尝试才知其妙……”玉春秋打开折扇,稍稍凑近脸来:“寻将军,怎样?下了宴席有兴趣与玉某去试试吗?”
“这……”
“寻将军家中无要紧事吧?”
少顷,才答:“……确无。”
对方听罢便笑说:“那就赏在下一个薄面吧,陛下前几日不是还说我们这一文一武需多多交流,扬长勉励,互补所短来着吗?这吃饭也是交流啊……”
寻白羽气短,用陛下的话来相压,他还真是没有办法:“那便谢国师的邀请了,寻某随行便是。”
宴席,除了敬酒寒暄就是敬酒寒暄,多年未归京都的镇国大将军自然是话题的中心,再三道贺的,赞扬功勋不凡的,钦佩刚直不阿的屡屡站立奋扬一番话语,结束的一套总是敬酒,寻白羽无法,虽是知晓他们是故意想灌醉自己,却也只好一个个的接,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已然不胜酒力。
这时孟喜晨孟上卿又端酒起立,寻白羽不禁心中叫苦。
孟喜晨道:“寻将军,今次打败旗国,功不可没,陛下得将如此,是我大胤万幸啊……这杯酒便要……”
还没说完,一只持扇的手忽的挡在寻白羽和孟喜晨中间:“诶?孟大人这话玉某却要提个不赞同了……”正是玉春秋。
只见他抬手缓缓收紧扇子,凤眼挟笑,流光飞舞。
“打败旗国,寻将军自是功不可没,可是桌前各位在朝为官的大人不也是同样?各位各司其职,尽心尽力日夜辛劳,我大胤近几年国力大升,这才是战胜原因之根本啊。玉某不才,愿水酒一杯,敬各位大人!”说罢,饮酒示杯。
大人们听后,都笑着应和,纷纷接酒。
寻白羽见此,知是他为自己挡酒,不免心中感激。
此话一出,便将众人的注意给转移到玉春秋身上,又是一番浮夸。
“玉大人为了国事才是真操劳啊,下官这点不算什么……”
“是啊……这也是为何陛下如此器重大人您啊……”
“我们的功劳怎可与玉大人相提并论,”另一桌的何尚书忽然也说道:“除却智谋绝伦天下无人可敌,在下依稀记得,两年前的楚碧生一案,玉大人的忠心耿耿真是令在下钦佩啊……”
“是啊是啊……现在想起也是胆战心惊,这个乱贼能被正法,真是多亏了国师啊……”郑御史也接腔道。
寻白羽不知他们口中所谓何事,转过头正想问玉春秋,却忽然看到身边的人桌下持扇的手微微一抖。
窗外有风,簌簌作响。
寻白羽有点诧异,再看对方的脸,却依然是那副暗含笑意的表情,未见丝毫不对。
只见玉春秋笑着答:“哪里哪里,乱国逆贼,自该当斩。这是天罚他,非是玉某的功劳……”
“大人过谦了……”众人笑。
这时寻白羽身后几个醉酒的大臣说笑间撞上他,这一个突然让他侧倒贴在了玉春秋身上,醉酒人忙扶起寻白羽赔不是。
寻白羽却对面前道歉的人只字未发。
不是幻觉吧,刚刚一瞬间的近身,他居然感觉到玉春秋的身体颤抖得如秋风落叶。
可是那人,却仍是举酒向客,言笑晏晏,好一副绝世风华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