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前世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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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间，日头已经渐渐落了下来。临江一侧的花柳街上，灯笼次第点亮。
谢钧远远看着城门口稀稀拉拉几个行人，没由来一阵烦躁，冲门外道：“人还没回来么？”
他的亲卫在楼下就听见了声音，紧赶慢赶地进了门，看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应当是刚从城门口赶回来。
谢钧还盯着外面：“守将怎么说。”
亲卫道：“今日进城的都一一排查了，并无世子要找的人。”
谢钧微微蹙眉。
不应当。
他把贺云瞻接近王府以后，曾仔仔细细打探过他的事。
知道他是从边陲之地庆州来的。
也知道他父母早亡，无亲无故，大概因为这个，没人教过他人情世故，头一次进京，还因为面生又不晓“上贡”被守城的士兵刁难过。
他入京后籍籍无名，一直寄住在一个小客栈里，广交天下文士，也是在上元诗会大放异彩之后才开始的。
日子错不了，就是在今天！
可怎么就找不到人呢？
谢钧胸口一阵发紧，也说不出心里在意些什么。
亲卫欲言又止：“不过……”
“说！”
亲卫道：“巡城营轮值换班的兄弟说，画像上的人，他们之前见过，来了已有几日，当时他不是一个人，乃是同陆御史的儿子陆元华坐一辆车进来的，两人关系似乎不错，守卫还听见陆元华邀他去家中小住。”
谢钧脸色一冷：“他去了么？”
亲卫道：“去了。”
谢钧沉默片刻，抬脚便将旁边的花架子踹翻了。
第二楼东侧雅间。
贺云瞻负手立于窗边，借着落日余晖俯瞰大都风貌。
他站得太久，额前碎发被风吹起，又散落在脸颊边，分明是一张年轻稚嫩的少年面庞，但眼神中却透出与年轻不符的幽深与凝重来。
算上上辈子，这大都城，他总共来过三回。
第一次，是随老师武定将军萧策安进京述职。
他生了病，骑不得马，便一直呆在车中，进城时还在昏昏沉沉睡着，只记得官民夹道，天子大开宫门，击缶相迎的乐声。
之后半月，老师被天子留宿宫中，他的病反反复复，直到离京的当口才算彻底康复。
当时老师还很歉疚，说宫里头事忙，顾不上照看他，下回再来京城，着人陪他好好逛逛。
贺云瞻自幼父母亡故，受武定将军赏识，被收养膝下，授文学武，恩同再造。
他是在北地的狼烟烽火中长大的，对京城的风花雪月没什么兴趣，但瞧着老师很是留恋，便点头说好。
可惜次年冬天，十万戎狄南下偷袭，攻夺要塞悬壁城，北地告急。萧策安带着四万武定军前去救援，连战连捷，数日间便收服失地。
这原本是大功一件，然而大胜的消息刚传入京城，噩耗紧跟着便传来了。
说是归军途中，萧策安带了两千部曲，走了亥子岭一路，被早就埋伏于此的戎狄偷袭。剩下的几万大军也遭遇伏兵，因无人指挥，损失惨重，武定将军本人生死不明。
大虞不产马，这四万武定军是明帝倾举国之力，从人到马武装出来的重甲骑兵。这一败，直叫大虞十年之内再难北进一步。
人马倒也还罢了，咬咬牙总能再拉起来一批，可戍边三十载，从无败绩的大将军却是世间难寻。
况且武定将军与当今天子相识于年少时，天子为先帝第七子，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他坐这个皇位，全赖手握重兵的萧策安替他杀出一条血路。
之后又是近十年的南征北战，保天子坐稳了帝位，其中情义，不是一般的明良君臣能比的。
明帝听见消息便急吐了血，立刻派人详查。
这一仗的确败得蹊跷。
亥子岭路狭林密，栈道难行，不是归军必经之路，萧策安好端端的为何要突然改道？
戎狄埋伏的时机不早不晚，若无内应绝不可能，那通风报信的究竟是谁？
还有最要紧的一桩——战场上没寻见武定将军的尸体，他人究竟是生是死？
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活着，他又去了哪里？
被派去彻查的官员不敢马虎，仔仔细细将武定军大营搜罗一通，最后找到一封书信。
乃是萧策安亲手所写，上面直言明帝狡诈多疑，这些年自己跟在他身边，日子如履薄冰。又细数当年扶持他登基的旧事，大有悔不当初之意。
信同一些冥钱纸烛摆在一处，看起来是预备烧给天子已故的兄长，曾经的废太子的。
字里行间的牢骚其实跟这场败仗没什么干系，可里头的旧事看得奉命彻查的官员心惊肉跳，于是连夜派人快马送回大都。
天子震怒！
他撤回追查的官员，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叛国罪名安在了萧策安身上。
当时贺云瞻不在北地，他被老师派出去寻一名能铸陌刀的工匠，预备日后与戎狄决战时用。等他得了消息赶回去，老师已被打成乱臣贼子。
武定军旧部咬碎了牙没把他供出来，他却没办法苟且偷生。
朝廷里愿为老师说话的人或死或贬，萧策安三个字，已成了天子的逆鳞，无人敢捋。
于是他只身入京。参加科举，广交朋党，追名逐利，只为有一天有足够的分量站在天子面前，为老师讨一个公道。
可惜放榜那日风头太盛，叫人认出了他。为了堵住他的路，不惜毁了那一科所有举子的前程。贺云瞻熬住了没死在牢里，但一身伤病，已没了威胁这些人的本钱。
原本他是打算攀附镇远将军，靠军功辟出一条路。
那时他做好最坏的准备，没想到会冒出一个谢钧。
谢钧是家世显赫的王孙公子，才干卓绝，却无纨绔之气。为了自己一句“不甘心”，带着他投身沙场，在枪林箭雨中博前程，几次受伤，都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金尊玉贵的小王爷想谋前程，哪里用得着这么拼命？
贺云瞻知道他是为了自己。
谢钧喜欢自己，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贺云瞻师恩未报，不敢回应，也不想回应。好在谢钧是个君子，恭谦守礼，从不说让自己为难的话，也不做让自己为难的事，轻飘飘将对方天大的情意敷衍过去，是很容易的事情。
贺云瞻知道自己行径下作，配不上老师往日的教导，也对不起谢钧的心意，但世事艰难，他只能如此。
那一日他得了消息，说巡察司的人找到了失踪已久的武定将军，已押往城郊行宫，当晚便会被秘密处死。
贺云瞻关心则乱，当下只想将老师救出。号令三千死士的腰牌，谢钧一早就给了他，他将谢钧灌醉，带人赶过去，一进门，看见空荡荡的院子，便知中计了。
当初害他丢了功名的人，不愿意他一步步做大，决定斩草除根。
贺云瞻看着墙头上埋伏着的弓弩手，心中不起波澜，早在进京之前，他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他没想到会害了谢钧。
看到谢钧醉得站都站不稳，却提着枪挡在自己面前，明明有机会活命，最终又为了他而死，贺云瞻难以形容心中的震动。
他甚至感觉到了后悔。
谢钧倒下时，他红了眼睛，只觉得这种情绪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甚至没勇气往旁边多看一眼。
如果谢钧没有遇到他就好了。
这是贺云瞻死前最后一个念头，如果没有遇到他，谢钧还是那个玉马金堂的贵公子，不会遭遇这样的磨难。
贺云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不该再想了。他暗自道，上天既然给了他从头来过的机会，那他还是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只是这一次，他会躲谢钧躲得远远的。
“瞧瞧，道玄居士的《金桥图》，没骗你们吧？我花了重金才买到的，好险没叫那棋疯子赢了去。”
在他身后，御史公子陆元华正兴高采烈地与同伴聊起回京路上的事。
“那棋疯子从没败过，我也是晕了头，才跑去跟他较量。幸好有停之兄出手相助，不然弄丢了这画，耽误了上元灯会，我爹非打死我。停之兄，你在发什么愣，快过来，将你那局惊天妙手摆给他们看看。”
被叫了表字的贺云瞻转过头，对陆元华笑笑：“不过是侥幸罢了，哪里称得上什么妙手。”
说归说，还是凭着记忆将那局棋复了一遍，满足这些人的好奇心。
上辈子陆元华参加了春闱，与他同科中榜，也因为他的缘故，在之后的舞弊案中受到连累。进了明察司后，这位御史公子见那群酷吏变着法拷问自己，还曾仗义执言。
言官的儿子口舌如刀，一通质问，闹得那些人面面相觑，因而遭到记恨，挨了些私刑，最终病死在大牢里。
贺云瞻一直念着这份人情，这才在城外相遇时主动帮他解围。
没想到陆元华自来熟的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名画，不但单方面把他认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拉着他上了自家马车不算，还在听说他此番是为进京赶考后，非要带他回家小住。
贺云瞻推脱不得，只好答应下来，横竖这辈子他不会让那些事再发生。
闲聊了一阵，有人嫌屋里烦闷，提议去河边转转，还说梧桐阁的清倌人这几日在河心亭练歌，正好过去先睹为快。
众人闻言都起了兴致，只有一个小胖子怯怯地开了口：“要不还是等等再去吧。”
陆元华已经收了画，急不可耐地想去凑热闹：“等什么？”
小胖子挠挠头：“刚才我去方便，在外头瞧见了襄平王世子。”
陆元华夸张地“啊”了一声：“谢钧啊？”
小胖子撇撇嘴：“还不就是他，也不知道又在犯什么病，正在下面扬鞭子骂人呢，咱们可别过去触这个霉头。”
众人默了一默，不约而同地坐了回去。陆元华给贺云瞻倒茶：“停之兄，时间还早，咱们不妨坐一会儿好了。”
贺云瞻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开口道：“你们好像不太喜欢这位襄平王世子？是发生过什么事么？”
陆元华嘀嘀咕咕的，不敢说的太大声：“那个疯子，谁会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前世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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