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月[重生]》凡酒

3、相逢

　　陆元华开了头，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一窝蜂说起有关谢钧的传闻。

　　“晋平王年近六旬才有了这个亲儿子，自幼疼爱的跟什么似的。他亲娘走得早，无人管教他，待到大些，才发现是个天生的讨债鬼。”

　　“七岁，同之前过继来的兄长不睦，直接动了刀子，好险人没死，晋平王怕日后再出大乱子，借机将他那个族兄送回去了。”

　　“九岁，抓了毒蛇丢进老王妃的食盒里，吓得老王妃大病了一场，没两年就撒手人寰。这次晋平王动了真火，请家法将他狠皱了一顿，他也是硬气，被打得半死也不讨饶，晋平王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真让自己绝了后，被人劝着也就收了手。自此晓得儿子得管了，可这都这么大了，哪里还拧得回来？”

　　“平素为人傲慢得狠，脾气上来了，谁的账都不买。”

　　“性子也很怪，好时倒是极好，可要是哪里不痛快了，跟宫里头那个小他四五岁的太子殿下都能吵起来。”

　　“也亏得陛下大度，没有同他计较。”

　　“听说老晋平王身子不太好，说是熬不了几日了，等这位小王爷真正袭了爵，不知还会怎么无法无天。”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将谢钧从前的事拼了个七七八八，凑出一个无法无天的讨债鬼模样。

　　冷不丁听一直坐在旁边的贺云瞻开了口：“晋平王府里，只有一位叫谢钧的世子么？”

　　陆元华没明白他的意思：“那还能有几个？这一个就够人受的了。”

　　贺云瞻皱了皱眉，脑海中浮现出上辈子谢钧轻声细语同他说话的样子。

　　他那时身体不好，动辄便要生病，他一贯是忍着不提，但谢钧次次都能发现，回回都来照顾。贺云瞻自己照料过伤兵，知道这是多磨人的活儿。

　　但谢钧从没有过不耐烦。

　　谢钧还说：“照顾人的感觉很好，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照顾你时，就像有了兄长一样。”

　　他说这话时还带着笑，腮边现出一个很浅的笑窝。

　　贺云瞻眉头越皱越紧，神色也不自觉变得凝重。陆元华以为他在忌惮什么，便安慰道：“停之兄莫要担心，这位谢小王爷对仕途一道全不在乎，咱们入了朝也不会同他打交道，路上遇到了躲着走也就罢了。”

　　贺云瞻勉强笑笑，点头道：“我不担心。”

　　过了一会儿，有个出去望风的回来传话；“哎，谢钧走了，咱们也撤吧？”

　　一群人当即站起身，闹闹哄哄出了门，贺云瞻被人簇在前面，他是在军营里耍刀弄枪长大的，身段高挑自不必说，气势也足，虽扎在人堆里，但谁也没不过他去。

　　陆元华还是半大孩子的身量，一步没踩稳，险摔了下去，幸好贺云瞻揽住了他。

　　陆元华拍拍胸口：“好险好险，停之兄又救了小弟一回。”

　　前头有说有笑的两个忽然顿住了。

　　陆元华奇怪道：“好端端停在这里做什么？走啊。”推着他们挪了两步，转过楼梯拐角这道弯，这才明白他们顿住的原因——谢钧不知为何去而复返，如今正杵在他们前面。

　　贺云瞻顺着陆元华的目光望过去，蓦的，撞上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晋平王世子。

　　谢钧。

　　谢钧的样子和记忆里大不相同。

　　看惯了他白马银枪的俊逸将军模样，他险些没认出来这个满身琳琅，着红裘，持长鞭，望之如纨绔的公子哥是谁。

　　穿着打扮也还罢了，最叫人感到陌生的是他的神情。一双眉眼黑沉沉的，不看人时神情阴鸷，看着人时又倨傲凌厉，张狂无以，刀片似的刮过来，虽不曾开口，却已叫所有人感觉到了不自在。

　　贺云瞻说不震惊是骗人的，上上下下扫了面前人好几遍，心里还有些不确定：“这是……谢钧？”

　　谢钧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他，只微微抿紧了唇，脸色阴沉沉的，看起来很不痛快。

　　有人同他打了个招呼。

　　谢钧谁也不搭理，冷着脸说了句：“乌烟瘴气。”说罢一昂下颌，冲前面那几个说：“让开！”

　　在场多的是官宦子弟，极少被人这样下面子，有脾气暴躁的，张口便要同他理论，被人捂住嘴拉到一边：“算了算了，老王爷管不了事，闹出了乱子，吃亏的是咱们。”

　　说话间，谢钧已经走到楼梯拐角，陆元华倒是知道躲，但许是腿收慢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见谢钧踉跄了一下，然后陡然转过来。

　　谢钧一字一句冷冷道：“陆，元，华，你是瞎了眼么！”

　　陆元华从未跟他有过交集，不晓得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被他连名带姓羞辱了一通，气得脸都红了：“你……明明是你自己！”

　　谢钧不让他把话说完，微一转头，堂而皇之地看向他身边人。

　　贺云瞻猝不及防与他在咫尺之地对望着，心里不由怔了一怔，但很快移开目光，半点异常都没露出来。

　　谢钧鞭子握的太紧，指节攥得发白。他盯着贺云瞻的脸，恨意快要从眼睛里冒出来。

　　贺云瞻的容貌和记忆里相差无几，褪去了病态的面孔颜色如玉，衬得眉目愈发俊逸舒朗。此时他分明还没吃过苦受过罪，可气势却如那时一样既沉且稳，叫人忍不住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他动容。

　　上辈子，谢钧就是为了这点好奇搭进去一条命。

　　他已经记不清箭矢刺穿心脏的痛苦了，那并不比小时候被人下黑手重伤难受太多，但那垂死之际，求一瞥而不得的绝望心境，却是死都忘不了的。

　　贺云瞻说得很明白，他不过是拿自己当垫脚石，没有自己，便会去攀附别人。
　　就像现在。

　　谢钧盯着他搭在陆元华肩膀上的手，眼睛恨不得长出钩子把他的手扯下来！

　　当着这么多人拉拉扯扯的！
　　不堪入目！寡廉鲜耻！

　　他声音听着不起波澜，但几个跟他跟久了的亲卫，莫名感觉出一股切齿意味。

　　“我走路走得好好的，不比有些人，满脑子伤风败俗的心思，连看路都不晓得。”

　　陆元华年纪尚小，哪听得懂他含沙射影的污蔑，上下看看，没发现自己哪里失了仪态，询问般看看贺云瞻，低声问：“我哪里伤风败俗了？”

　　谢钧一见他们二人那粘粘糊糊的样子，一肚子尖酸刻薄又开始翻腾，他刚要开口，忽的看见贺云瞻直直望过来的惊讶神情。

　　上辈子装端方君子的惯性冒了头，只这一眼，谢钧不自觉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反应过来后心里羞恼更甚，上辈子贺云瞻将他一颗真心碾进泥里，这辈子自己怎的还不知悔改，居然还在乎会不会在他面前失态。

　　谢钧张了张口，预备好的刁难像是被什么堵在嗓子里。

　　半响，他恼羞成怒，劈头又冲陆元华道：“你那双招子要是不会用，趁早挖出来送给旁人。”

　　说罢抬脚就往上走，留下快要气疯了的陆元华。

　　陆元华被人拉着，没法追上去理论，只得气急败坏地骂道：“他有病吧！逮着个人就发疯。”

　　“算了算了。”旁人安慰道：“谁叫你挡了他的路，下次注意些吧。”

　　“我没有！”陆元华恼怒道：“我们离得远着呢，我根本没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