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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八零年代(二) ...

  •   那晚夜深,小路泥泞,走之前卫承绪给了她一把手电筒照明。

      沈千浔穿了双小皮鞋,走回家已是沾满了泥。

      舅妈叮嘱道:“老卫家在村东头,我们家在村西头,离的这么远,非要去干嘛呢。你要想看电视,李家也有呢,还离咱家近。”
      千浔嘴硬道:“可是不一样,”她举起手电筒晃了晃,笑说:“卫家哥哥还会给我手电筒呢。”

      乐乐赞同地点着头,如小鸡啄米。
      舅妈拗不过她,只好笑着点点头,依她去。

      后来一连数天,家里多什么东西,舅妈都要嘱咐千浔往卫家送一份。说是卫家父母一个重病在床一个后半生只能坐轮椅,家中很是困难,能帮上忙多帮帮也是好的。

      一来二去,沈千浔和卫承绪也熟络起来了。
      卫承绪不常在家,大多时候是出去干农活,晒晒谷子割割麦,回来也是深夜。

      卫承绪说,好不容易回趟家,多给父母哥哥分担点也是好的。

      第一次见到卫承绪的妹妹时,大晌午,天正热,妹妹躲在芭蕉叶下,像只小狗。沈千浔将她招来,在兜里摩挲出一颗刚买的话梅给她。
      妹妹警惕性倒很高,摆摆手说:“我哥不让我吃别人东西。”

      千浔认得她,她在卫家看过她照片。
      她像她哥一样黑,短头发,两侧各扎一个揪,眼睛很亮。以沈千浔的话来形容,就是明眸皓齿。

      “你叫什么名字啊?”沈千浔声音清凌凌,如同山涧溪水流过,给人一种沁凉之感。
      沈千浔弯下身子,和她一般高。
      妹妹仰视看着她,眨眨眼:“我叫卫盛雨。”
      沈千浔自顾自地把手里那颗话梅撕开丢进嘴里,“哦,小雨是吧。我叫千浔,我想找你三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家谷子地在哪?”

      卫盛雨愣愣看着她:“小姐姐,你找我三哥干嘛?”
      “我有事找他帮忙。”千浔将裙边掀开,指了指大腿上三个触目惊心的红疙瘩,“你们这的蚊子好毒啊,我想让他帮我找点东西抹抹。”

      她倒不是故意找理由,只是在谷子地里闲逛,要回家路程太远。而在这里她只认识卫承绪,要找他也方便。

      烈日当空,沈千浔白皙的脸颊变得绯红,大颗大颗汗珠往下掉,额前碎发也丝丝缕缕粘在脸上。卫盛雨觉得她漂亮,终归是于心不忍她被日头晒被小虫叮,于是朝西指了指,“向前走左拐,最大的那片谷地就是我们家的,我三哥在,你去喊他。”

      “好。”沈千浔揉揉她脑袋。

      谷地空旷,打眼望去,一片金灿灿。
      找到卫承绪的时候,他已经干完活,在树荫下休息。他穿件白背心,脸晒得通红,扇着蒲扇。
      看到沈千浔,很是不可置信,“你来这里干什么?”
      “哥哥,我被好多蚊子叮了,你有什么东西能抹吗?”
      她本以为他出门会随身携带像城里的花露水一样的药水,可他只是笑一声,起了身,将扇子递给她,说道:“我给你找点蚊子草。”

      “蚊子草是什么?”十五岁的沈千浔仰视看他,总觉得他们站在一起,有种大人带小孩的怪异。
      卫承绪已然长成,身形挺拔,个高腿长,一米八几的身高,活脱脱一个大小伙子。

      他笑一笑:“可以止痒的呀。”

      那天顶着烈日,他领着她上了山,沿着田地耐心地走了好几个钟头,终于找到了可以止痒的蚊子草。
      他掐了几株,放兜里一些,剩下一株准备给沈千浔抹。

      沈千浔在他身旁很拘谨,不敢离的太近,又不想离的太远,便以一种恰好的距离相隔。她发现他好像不怕热。哪怕是她已经热的大汗淋漓,他也不会出一滴汗。

      卫承绪揪下蚊子草的叶片,将其揉搓出汁液,问她:“哪儿被咬了?”
      沈千浔拿着蒲扇拼命地扇,感觉还是不解热。她觉得有点赧然,将他手心里的揉碎的渣子挖出来,“我自己抹吧。”

      少女坐在树桩上,掀起裙边,将仅剩的那点汁液往上面涂抹,虽是不太够用,但也缓解了些。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钟,不知不觉她已经跟着他上山走了好久。热的大汗淋漓,好在有片遮阳的大芭蕉叶,还有那把小蒲扇。
      她停在树下,喊着累,走不动了。

      卫承绪极有耐心地陪她等。半个小时后,太阳渐渐西沉,他才带她下山。在山上时沈千浔拿手扇着风,望着远处的山,感受轻风,很是惬意。

      那时候的她生出些心绪。

      她觉得卫承绪这人很有包容性,她不会的,他会教。她不想做的,他可以帮忙。还有她的微小请求,只要能做到,他就在所不辞。
      准确来说,他是个好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还是只对小孩?

      农村的夏夜多萤火虫。树丛中、田埂上、稻田里,到处都会飞出几只,闪烁着微光。
      翌日卫承绪送小妹下学回来,在村子里回家的必经之路碰见了一群十岁出头的小孩在嬉闹,乱哄哄的。

      这些小孩卫承绪都认识,只是他从中经过,竟也看见了沈千浔的身影。

      少女穿着格子裙,跟三个女孩玩跳皮筋。
      女孩们的声音尖尖的,“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沈千浔是其中最内敛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别人在跳,她坐在一旁的树桩上,笑吟吟地看着。
      她学过舞蹈,身体很灵活,因此看别人跳了两遍就会了,学着村里小孩的样子跳着玩,小皮鞋踩在地上哒哒响,女孩的模样神采飞扬。

      沈千浔鲜少这样生动,大部分时候都像个洋娃娃,或是书中的窈窕淑女。因而村里的小孩都觉得,女孩子就该是沈千浔这样。
      可她灵动起来像只小鹿。
      引得卫承绪甚至卫盛雨都驻足看了两秒。

      卫承绪刚要牵走卫盛雨,却倏忽听见身侧女孩说:“哥,我也想玩。”
      卫承绪:“……”

      卫盛雨跑进女孩们围成的圈子里,沈千浔将挡眼的碎发别在耳后,看到卫承绪,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不玩了,乖乖停在一侧,靠着墙。
      她手背后,无聊地扣着墙皮,站的直直的,像罚站似的。

      周身喧闹聒噪,树上蝉鸣不断,似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只剩平稳的呼吸声和细微的风声。
      卫承绪仰首,看到许多个萤火虫扑闪着翅膀成群结队地从树丛中飞出,漫天星火,很是浪漫。
      他大手一挥,捉住两只,那小虫似是很害怕,在他手心乱撞。
      卫承绪手握拳,放在沈千浔面前,饶有兴致地喊她:“浔妹。”
      显然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看。

      千浔两只眼瞪得大大的。她有一双大而上挑的丹凤眼,聚精会神时显得神采奕奕。
      他弓着腰,嘴角微挑,慢慢放开手,两只小虫猛然飞出来,屁股一亮一亮的,沈千浔还没能反应过来,其中一只便趴在了她鼻梁上。
      她吓得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尖叫一声,手乱扑腾,像受了惊的鹅。“快拿走,我害怕!”

      卫承绪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忙帮她将脸上的小虫摘掉,“你怕萤火虫?”
      沈千浔板着脸,略有点委屈:“我不喜欢虫子。”
      他愣了愣,随后道:“抬头看。”

      千浔闻声望去,发现空中已是布满闪烁的流萤,明黄的萤光飘忽,成群结伴,星星点点,很是壮观。此时正落日,天幕渐暗。空中萤光飞舞,像一场盛大迷蒙的梦。

      流萤飞舞,孩子们想要伸手去捉,却捉不住。这一抹萤光,仿佛是永远拘不住的,是自由的。
      卫承绪却很熟练捉流萤。以前卫盛雨特别喜欢萤火虫,因而卫承绪从田地里回来,总是捉几只萤火虫给她看。
      他本来以为,所有小孩都像卫盛雨这样喜欢萤火虫。

      哦,对,忘记了。浔妹是城里来的,没接触过萤火虫,害怕也是正常的。

      城里的高楼大厦层层叠叠,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她虽是害怕,但应该没有见过村中漫天流萤的样子。

      沈千浔的确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觉得梦幻,眼中映着光亮,她笑盈盈的:“真漂亮。”

      自那一次起,沈千浔因卫承绪的缘故,对萤火虫有了一点点改观,不再那么畏惧。不过倒也不是全然因为他,漫天萤火的场景,是真的绚烂夺目,震撼人心。

      *

      沈千浔留着披肩长发,平时戴个发箍,或是别个蝴蝶结发夹,往那一站,便亭亭玉立,惹人注目。
      可长头发留时间长了很不方便,因而过了一段时日,沈千浔将头发分成两股挽起来,成了一对双马尾。
      坐在三轮车上,山路崎岖不平,双马尾一颠一颠的,有些许滑稽。
      乐乐在她身边,攥着她裙摆,真诚地说:“姐姐,你头发好多,扎两个大辫子好像戏剧演员。”

      乐乐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肩上披着些许碎发,头顶两个小揪揪。舅舅平时起早贪黑,回家时女儿已经睡着了,两人没什么交流。舅妈在家织织布,晒晒谷子劈劈柴,倒是有空闲时间,只不过她不会梳头,梳的不好,她自己都是剪的短发。

      沈千浔突发奇想,想给乐乐扎个村里女孩都留过的两个麻花辫。于是她将她喊过来,乐乐坐在她腿边,她将她的头发拆开,分成两股,每一股各三缕,开始编。
      可她头发太短,编不了多少就全散了。

      这时三轮车已经到站,舅舅将车一停,叫两个人下车,说到小镇了。
      这一趟,是带千浔和乐乐去镇子上买东西,顺便带乐乐出来见见世面。
      乐乐长到四岁,这是第一次出村,因而见到小镇模样时很是惊奇,高兴得蹦蹦跳跳。

      街道两侧是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店铺,地上刚修了路,焕然一新。

      在杂货铺买了发绳、发夹。虽不如沈千浔城里带来的,但也算别具一格,令人眼前一亮。

      杂货铺里的售货员小姐姐比千浔大两岁,在舅舅领着乐乐挑选必需品时,她俩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
      那女孩说:“我今年十七,高中没上完。你真幸福,我也想上学。”

      毕竟在这个年代,能上到高中已是知识分子,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梦。

      千浔问:“你父母呢?”
      “在城里打工,我守着铺子,养活奶奶和弟弟。”
      千浔暗自叹服,她只比自己大两岁,就已经站在大人的岗位,支撑起一个家。
      而她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回村后,因梳头这事,她又想起了卫承绪。
      卫承绪手也很巧,大多是为了照顾他妹妹。

      盛雨想梳什么辫子,他就会去村上理发的大姨那儿学。
      久而久之,他便会了很多花样,变着法子给卫盛雨梳头。
      卫盛雨单薄纤瘦,头发也发黄,编起辫子很细一缕,显然是营养不良。

      但发型总是漂亮的,这倒令村中许多小孩甚至沈千浔都很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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