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77、第 77 章

　　盛夏的天空碧蓝如洗，金泰广场坐落在背山环海的海岸线上，似有俯仰天地的展阔。从辞职以后，方雨便没有过来。这一晃就几个月了，高楼林立的市中心，车水马龙的繁华若梦，让一直在寂静的明阳山上修养的她有些不适应。
　　上班的时间车子不好停，方雨在市中心转了半天，没办法只有开进附近的商城里，停在地下停车场。如此，走了十多分钟才能走回颐信大厦附近的小吃街边。下午一点钟，还有许多上班族。街边各种店铺，接待新人，送走熟客，好不热闹。方雨站在不远的街角。绿灯亮了，她正要过马路，却见人群涌动，眼前好几辆大巴一辆挨一辆地停停走走，她一时之间竟插不进去。绿灯变红，她却依旧留在原地。
　　对街的兰州拉面馆跟前，坐着一袭白裙的阮凝儿。她坐着的方向背对着方雨，方雨一时之间也没有再上前。她的头发短了，显得更加纤瘦，大抵却还是几年前方雨记忆中水中青莲的美丽，只是侧面看起来似乎苍白了很多。
　　方雨还在颐信工作的时候，这家店是她与阮凝儿的常聚之地。现在回想来好似昨日，两人坐在简单的露天桌椅边聊起工作上的钟钟，一起唠叨满腹苦水。认识阮凝儿的时候，方雨才刚满十三岁。启明中学是全省尖子生的向往之地，考上来的女生也少了一些。方雨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喜欢凝儿，但是除了她脾气好以外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比起与燕子的友情，她和凝儿脾气相悖，甚至连兴趣也不是特别相似。等到初二的某一天，方雨看到班上的一个男生跟凝儿说话，语气温柔，一边说还一边偷偷地去看她的样子。在方雨依旧孩子一样的意识里，蓦然地懂得了什么叫做“喜欢”。原来男生都喜欢像凝儿这样美丽娇软的女生。那个时候，方雨心里突然地感到有些失落，因为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像凝儿一样美丽娇软……
　　方雨不知道阮凝儿要见自己的目的。她这样匆匆来了，却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心态。她这人对于感情方面总是比较晚熟，哪怕是自己的性格也是很久以后才慢慢地了解。顾江城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当年他与阮凝儿定婚取消的理由，也从来不说阮凝儿为什么常年留在英国的理由。也许是凝儿自己的安排……
　　这样想，其实有点自欺欺人。
　　方雨其实知道这几年来的种种应该是顾江城一意孤行的安排。顾江城曾经对她说过，他并不能对所有的人都善良。如果凝儿告诉自己这其中的纠葛，自己又该怎样反应？如果她一如多年前，在自己眼前求她离开，自己又该怎样回答？
　　身后被拥挤的人群推了一下。方雨下意识地回头，便见一位年轻的妈妈领着调皮的男孩子，教训着：“不是让你不要在人多地地方乱跑吗？走丢了妈妈要多担心，你知道吗？！”
　　那小男生也是倔强，小脸满是不服气，身子扭来扭去地回嘴：“是妈妈在百货店里逛了那么长时间才没看好我的。回家我跟爸爸说！”
　　方雨不禁扑哧一笑。现在的孩子都成熟得不得了。
　　再回头，阮凝儿依旧在原地等候。
　　盛夏几乎刺眼的阳光里，方雨凝望了很久，终于慢慢地转过身去，转眼便消失在相反方向的繁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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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江城回来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进了门才发现屋内的灯没有开，一切悄无声息。后面的助理跟随进来，很自然地打开一楼吊灯。
　　一霎那间，盘旋的巨大水晶吊灯霍然光辉四射，屋内的家具也明亮了起来。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白玉花的香气。一切都如他今早离开的样子，丝毫没有改变，走廊里的衣柜上还随意搭着方雨昨天脱下来的外衣，一直没有放回去。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顾江城站在门口，却有一瞬间的不安。方雨如今行动不方便，并不怎么出门，也不会这样晚还不回来。
　　“顾总还有什么需要我打理得么？”
　　助理在身后问，顾江城却好似没有听见一样望着二楼，眉头微蹙地沉思着什么。转眼，他突然地大步走上楼梯去。助理愣愣地跟了上去。
　　听见门口的声音，王嫂也走出屋来，在一楼抬头问：“顾先生，你回来啦？”
　　顾江城静静地站在楼梯边，头也不回，微喘着问了一句：“方雨呢？”
　　“方小姐中午出去，还没有回来呢。”
　　“去了哪里？司机呢？”
　　他的声音很平稳，却蓦地带了一丝紧绷。王嫂似乎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有些迟疑地说：“中午有位阮小姐打电话来。方小姐就出去了，也没叫司机……”
　　助理毕竟是呆在顾江城身边久了，立即就猜到了王嫂口中的阮小姐是谁。当初顾江城要将阮凝儿跳楼的事情在A市封得一丝不漏，他从医院、媒体、到阮家都亲自打点了不少。这一阵子顾江城生病，他也竟然将这件事情疏忽了！
　　“顾总，是我失职！”他连忙上前，在顾江城身边低头说。
　　顾江城却依旧默默地站着，不言不语，犹如石雕。
　　“我现在就给方小姐打电话！”
　　助理拨打了电话，却立刻进了留言。这下他也觉得大事不好！
　　“她没有接。要不要给伯母打个电话问一下……”
　　顾江城缓慢地抬起手来，打断了助理的话。他慢慢地走到沙发前，无神地坐下。明明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是满眼的绝望。顾江城太了解方雨，了解得彻骨，像她那样骄傲而敏感的性格，背负不了一丝一毫的愧疚。可是他不在乎！他不能让方雨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所以千方百计不能让阮凝儿回来。他完全不在乎对错，不在乎自己的后半生要背负怎样的报应。
　　毕竟还是失误了……
　　顾江城失了以往的淡定沉着，只觉得激怒攻心，撺起来的拳头震在茶几上，碰地一声震翻了茶几上的花瓶，残花落叶霎那间溅了一地，好不狼狈。
　　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却听顾江城突然说：“去叫车。”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闻不见，却让人心底生寒，“现在就走。”
　　助理问：“顾总，去哪里？”
　　顾江城静默垂首，竟然说不出话来。
　　方雨进屋的时候，就是这样沉默得几乎要窒息一样的僵局。
　　只见王嫂赶紧上前，轻声在她耳边说：“顾先生回来，听你去见了阮小姐，生了好大的气！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方雨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慢慢地上楼。只见二楼落地窗前半个天边绮霞如泼，辉煌地沉落下去。阴影里，顾江城坐在沙发前，楼下的水晶灯亮着，无数色泽的光线勾勒出他消瘦的脸庞。
　　她对助理使了个眼色，他便和王嫂一起退下去了。
　　屋子里很安静，连呼吸的细微声音都能够听得到。
　　方雨走上前，慢条斯理将花瓶扶起来，收拾好地毯上的狼籍。然后垂眼望着坐在沙发上的顾江城，轻轻地说：“我去买了些孕妇装。前一阵的衣服很快就穿不上了。回来的路上堵车。我的手机没电了，所以没能跟你打个电话。让你担心了吧？”
　　顾江城就那样悲伤地看着她，静止得如同一座孤城。
　　半晌，他只能说：“方雨……”
　　方雨跪下身子来，将一根手指放在顾江城迟疑的唇上，然后吻住他，只是很轻就离开了。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有些诧异。方雨缓慢地贴近他，他任她捧住自己的脸庞，将他推倒在沙发柔软的靠背里去。她像个孩子一样跪坐他身上，俯视他仰在沙发靠背上的脸庞，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垂下头再次吻住他。她吻得深了，能够感受到他极切抑制着的呻吟，在喉结处颤抖着滑动。不绝如缕的发丝垂摆之间，他紧闭着的眼睫在灯光下划下狭长的影子，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绝望。
　　她对他低声说：“我没有去见她。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过去的事情我不需要知道。你今后也不要担心。”
　　顾江城紧紧地搂住了她，垂首在她发际，寂静无声。
　　她吻着他的额头，几乎是虔诚地对他说：“顾江城，我想嫁给你。”
　　顾江城身躯一震，喃喃地说：“方雨，即使这一次控制得住病情，你不怕将来……”
　　“将来有我在你身边，你想要生病我都不准。”她在他耳边微笑，“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你剩下的一辈子都要呆在我身边。”说完，满眼柔软的笑意，假装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再说，这生米都煮成熟饭，我年纪这么大了，孩子都有了。所以你就娶了我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忽地翻过身来，扣住她细细的手腕，狠狠地吻住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