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76、第 76 章

　　转眼便是三个月后的盛夏。
　　一大早，方雨在轻浅的阳光中茫然地睁开眼睛，顾江城不在她身边。她坐起身来，随手拎起一件毛织披肩。定睛一看，顾江城坐在主卧室另外一头的书桌旁正阅览文件。
　　早上的阳光很好，外面树荫极盛，摇曳逶迤地延伸进来。房间内却是极其安静的，连他翻着纸张轻微的声音都能听到。她静静地看着，想起顾江城年轻的时候教过书，一直有着一种优雅且不张扬的气度。那时候好像有谁还跟她说笑过，他这样做教授，让一堆春心荡漾的女孩怎样安心学习。
　　只是现在的他，苍白如纸，形销骨立。
　　前一阵子他一直在做化疗，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吃不进东西，连喝水都会反胃。这几个星期总算是停了，副作用也消了很多，却依旧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其实他每当有病痛难忍的时候，总是尽量不让她看见。她也明白，顺着他的意思默默地回避，却总是在门外能够听见他干呕的痛苦，好似要把肠胃也一并呕了出去。
　　她的披肩摩擦在被褥上，轻轻的响声，顾江城便抬起头来。
　　“这么早就醒了？”
　　“嗯。”她温淡地笑，看他走过来，“孩子踢得厉害，睡不好。”
　　他修长的手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只有五个月，便这样调皮了。”
　　她牵着他的手，摸着左边，“医生昨天说女孩应该在这里，男孩在右边。男孩还挺老实，只是这丫头却是这么淘。”
　　他嘴边噙着温柔的笑意，“嗯。也不知道这女孩的性格是从哪里来的。”
　　总不是随他的，是吧？
　　方雨听得出他言外之意，不服气地哼哼道：“你小时候不淘么？中学时候你自习课逃课跟高中生打游戏机，让班主任抓了个正着。你父母还要去学校跟老师交待呢。”
　　说是交待，也只是形式上来了一趟。中学时候的班主任唯对顾江城偏爱，从来不肯对他说句重话，连教训都只是唠叨一下。
　　顾江城只是不动声色地笑，“原来你都还记得。初二的时候，十七八前的事情了。方雨，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是不是？”
　　方雨脸色腾地一红。看他这人平日里寡言少语，真的辩起来自己还真不是对手，总是让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叹息着拍拍床边，“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顺从她的意思，坐在她身边，又说：“妈昨天送来的汤。今天喝了吧？”
　　“那么油……”方雨躺在他身边，仰视着他做了个怪脸。
　　他哄孩子一样说：“喝了吧。你知道我妈一直怕你为了以前的事情介怀。”
　　方雨知道这其中的复杂，也体谅顾家二老这几年来的苦处。其实从前的事情她早就不介怀了。只是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没有那一段的纠葛，或许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
　　“好啦，我喝就是了。”她这一阵子总是睡不好，又有些累了，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突然问：“江城，你今天要去看医生是不是？”
　　“嗯。”他沉默了一阵，没有再说什么。
　　停止最后一轮的化疗已经快一个月了。按说也是时候复诊了。
　　董氏医院这么近，医生和护士经常会直接过来做化疗的准备。顾江城却几乎从来不跟自己提起病情的发展。虽然她一直都在他身边，看他治疗的步骤也大体都能够猜测得到，也并不一再去问，也知道回避。他既然不想说，她也不想逼他。她知道从他回来的那一刻，便刻意地没有去为未来做打算。他甚至没有陪她去过医院做孕期的检查。这一些的缘由，她也都明白。他怕他给了她期望，将来会伤她更深。也许，他也是怕给自己太多的奢望。
　　方雨觉得有些泪意，怕他看出来，连忙又闭上眼睛，只是问：“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就回来。”他从她身后拢住她，吻上她的耳际，“想吃什么中午饭？”
　　“清淡一点就好，最近吃不下太腻的东西了。”
　　“好，我让王嫂准备。”
　　她点点头，抵不过睡意，慢慢地睡去。
　　将近中午，方雨才懒洋洋地下床。她辞职以后一直没有找工作，所以什么事情也都不急。她一辈子都以事业为重，突然间没有早九晚五的工作压力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她倒也不后悔。因为是双胞胎，她的怀孕也比较艰苦。前三月吐得天昏地转，如今她的肚子变大了，行动也不是很方便，总是很快便累得昏昏欲睡。这才发觉以前因为工作种种的辛苦，比起做妈妈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饥肠辘辘，她下楼去，见佣人王嫂在厨房里忙碌。见了她，连忙上前说，“方小姐饿了吧。饭都做好了，顾先生不想把你吵醒。我这就去盛出来。”
　　“顾先生走了？”
　　“嗯，半个小时之前刚走。”王嫂一边端上菜，一边说：“是去看医生吧？跟刘助理一起出去的。”
　　方雨随意点头答应了一下，低头看碗里的甜品。清白的糯米，红色的蜜枣，香甜的冰粉带着阵阵的凉意，还有细碎的桂花漂浮着。
　　“王嫂，这桂花红糖冰粉真是好吃。尤其是夏天这么热，刚好入胃。”
　　王嫂笑咪咪地说：“就知道方小姐会喜欢。我女儿怀孕的时候也喜欢这道甜点。不油腻，而且不是太甜，对身体也滋润。方小姐怀了两个，营养可要补上去。”
　　“谢谢王嫂。”
　　“谢什么。方小姐，那我先回屋里了？过会儿我过来收拾。”王嫂放下手中的围裙，突然又说：“哦对了，刚才有一通电话打过来。是一位小姐，好像是有急事要见你。”
　　方雨一愣，心想这回是谁。她国内的朋友几乎没有几个了，想必是燕子，却没有打到她的手机上。
　　“来电话的人没有留名字？”
　　“说是姓阮。”王嫂放在方雨跟前一张纸，“我把地址抄下来了。”
　　方雨盯着那张纸，似乎有些走神了。
　　王嫂看出一丝异样，“方小姐认识这位阮小姐？”
　　“认识的。谢谢王嫂。” 方雨连忙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