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61、第 61 章

　　过了几天，陈局长果然带了几个人跟方雨一起去了红珊瑚。
　　几年没有来红珊瑚，再次来气氛已经有些不同。据说一两年前这里的老板换成了女人，在A市瞬息万变的繁华中，红珊瑚却依旧能称得上是中盛路上独一无二的娱乐场所，也多亏了装潢上奢侈的投入，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高贵魅惑。
　　侍者领着方雨一行人在一楼酒吧走过，特地找了一组角落隐蔽的沙发。
　　从楼梯拐角处走下来一个颀长的男子，携了女伴正要离开，却从侧面看见了方雨，忽然地停住脚步。
　　那男子身边的女伴问道：“江晞？你认识的？”
　　“嗯。”
　　“好像是叫陈锦全吧？既然能让你认出来，那是在地产局有点地位？”女伴以为顾江晞认识的是男方，便嘻嘻地笑，“跟你说，这陈局长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前几天还听我一个朋友说他是个猎艳能手，现在就又有了新目标。”
　　顾江晞打量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离去，在车里给顾江城打了电话。
　　方雨站在沙发边，下意识地回头，觉得眼角里看到相熟的人，再回头过去却什么都没有，便作罢了。
　　酒过三巡，桌上摆了一堆的酒瓶，各式各样的玻璃造型，黑方、红方的欧洲牌子，动辄成千上万，也只是在红珊瑚这样的地方见过。来的都是在生意场上应酬多了的人物，个个都是喝酒的好手，醉了都会打太极。
　　陈局长笑眯眯地对方雨说：“看不出小雨还是酒林巾帼哪！最后还就看你没有醉！刚才没怎么喝吧？怎么办，今天不给我们面子！”
　　“喝了呀！怎么没有喝！”方雨假装委屈。
　　“啤酒算什么？”一瓶Smirnoff已经送到她跟前，“跟陈大哥喝酒要实在！跟我干了这一瓶才算爽快！”
　　“大哥，喝了之后生意不谈，我可是亏了！”
　　“哈哈！放心，陈大哥说话算话。把这瓶酒干了，我们明天就把事情办了！” 陈局长酒气熏熏地咧着嘴笑，转头又跟公证处的某个局长说：“老张，你说能不能办？”
　　“老陈你都出马了，我们能不办吗？小雨，你这次可是请动了大佛！”
　　其实方雨刚才喝了不少，死活撑着才看着清醒，如今又一来一回地喝了几大杯烈酒下去，咬咬舌头都感觉不到痛了，不觉后悔没多带几个颐信的人过来。眼看跟前酒杯里金色透明的液体，知道这次真是破釜沉舟，方雨也只能咬牙去拿。
　　手指尖刚触碰到杯子，却被身后的人按住。
　　“够了。”
　　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楚，方雨却猛地回过头去。
　　顾江城就站在她身后，漆黑而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继而看向桌子对面的几个人，不疾不徐地说：“陈局长，张局长，这么晚了还有兴致出来应酬？看来还是前几天雅阁花园开幕式没能让各位尽兴，真是遗憾。”
　　几乎是讽刺的局面。
　　方雨怎么也没有想到顾江城这么快就从日本回来了，还刚巧出现在他们跟前。刚才谈怎样与顾氏争夺地皮的话题嘎然而止，陈局长这样老油条都有点转不过脸色来。只是一眨眼又立刻笑道：“呦！这不是顾总？快坐快坐！雅阁花园开幕式那样的宴席，这点小地方哪里比得上！我们这哪里是应酬啊，只不过是老朋友见见面而已，不然怎么也不敢不请顾总过来一起玩。”
　　顾江城坐在沙发上，瞥了一眼满桌的空酒瓶，又瞥了一眼对面沉默着的方雨。
　　“哦？我不知道陈局长和方小姐是朋友？”
　　陈局长替顾江城满上酒杯，“顾总认识颐信的李经理吧？他是我大学旧识，他带着小雨回国，还刚好也在颐信工作，就约她出来叙叙旧。”
　　“哦？都叙了什么旧？”
　　方雨抬眼瞥了一下陈局长，不动声色地说：“跟大哥自然是说些定衍的事情。”
　　陈局长连忙附和：“就是！说起来，小雨也算是我半个师妹，随便聊聊天而已。”说完又想了想，“你说我这记性！小雨，几年前那次在红珊瑚也凑巧碰到顾总是不是？哎呀，你怎么不跟我早说呢！”
　　方雨笑了笑，没有接话。心想陈局长的意思是早知道还是不要帮她办颐信的事情为好，顾家毕竟不好惹。
　　她有点走神，只听顾江城冷淡地问了一句：“李定衍呢？聊的是他，怎么他没和你一起来？”
　　“他工作忙，还在公司。”
　　他嘴唇微微一抿，不再说话，方雨也在一边没有下文。
　　陈局长大概看出来了些什么，油嘴滑舌地撇清关系，“我前几天还跟小雨说，定衍这人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小雨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也舍得让她出来应酬。”
　　方雨一笑：“什么娇滴滴的女孩子，我年纪可不小啦！你们这些大男人就是小看女人！”
　　“女人嘛，做得好不如嫁得好！顾总，你说是不是？”
　　方雨抬起头来，正望进顾江城沉凝的眼眸里。他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嗓音不高不低，却好似微微的低叹。
　　“也许吧！有时候好与不好也是一腔情愿。”
　　方雨只觉得极端讽刺，倘若当初嫁进顾家又是如何，或许也能像他一样，一举一动都是对待生活低淡优雅的姿态。只是她离开了他，摸打滚爬，风尘仆仆，如今事业有成却还是没有资本跟顾家公开对擂。真如那日与燕子说的，等到年纪大了才觉得当初的执着如今并没有意义。生活是残忍的河流，没有公平，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即使她那样的骄傲却也不得不低头。
　　她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顾江城，只能扯出一抹微笑着说： “这话说得对。女人活得那么累干嘛？还是早点嫁人好，在家做贤妻良母，别人羡慕，自己也悠闲，大概这样才是真的聪明。”
　　“哈哈，就是！就是！这李定衍这么磨磨蹭蹭的，大哥回去就教训他。” 陈局长说完，又颇有深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顾江城的眼眸倏尔沉了下去。
　　方雨抽回手来，找了个借口狼狈地离开了圆沙发。

　　午夜的酒吧舞台，男男女女随着带着强劲的节奏扭动着身体。方雨喝了很多酒，走路的方向都不清楚，被人群挤在一起，全身都是燥热，激烈的音乐在耳边鼓动，震耳欲聋，她舞动起身体，纤纤细骨，长发飞扬，柔软的身体仿佛绽放的玫瑰娇艳。
　　方雨仰起头来，从缝隙中看见头顶闪烁的霓虹光芒，好似错落的星光，模糊成金色的光雨直倾下来。她能听见耳边的口哨声，这不稀奇，她在国外的时候整天跟Christina出去玩，跳舞自然是娴熟而漂亮的。只是跳了一阵便觉得头晕，真的是喝多了，酒精好像要在胃里烧出一个洞来。她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满眼的光让她头痛欲裂，闭上眼晴想要却不知道该走向哪里。突然之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跟我走！”
　　红珊瑚后门是狭窄的小巷，连接着VIP的停车场。顾江城怒气冲冲地拉着方雨出来，她在他身后不断挣扎，他几乎是一路拖着她，到停车场里他将她一把甩开。她步伐不稳，撞到身后他那辆黑色的Mercedes-Benz，咚的一声撞得背部生疼。
　　“进去！”
　　“不要！”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挣扎，却还是拗不过他的力气，让他推进了车子里去。
　　A市这样多雨的城市呵！起先只是几滴雨水掉落在飞驰的车子前车窗上，反射着孤独却绚丽的光辉，天边被撕开了一道尖利的白亮口子，只听轰然雷动，雨落泫然，绵绵密密地倾了下来，耳边都是“刷刷”的雨声。
　　方雨平日里玩得很有限度，这一次却是喝得太厉害，进了车子整个人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朦胧之间睁开眼睛，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夜色浓稠如漆，车顶的天窗上雨水肆流，好似无尽的眼泪湮没了世界上所有的繁华。他在她身边开车，锐利的侧脸在雨光中温柔了一些，雨刷在大雨滂沱中不停地摇摆，城市里迷离的水光便一明一暗地映进车里来，他眼中碎冰浮沉一样的情绪，全都是悲伤沉沦的影子。
　　她迷糊地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在街道上跑了多久，甚至不在乎他带她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车子停在山上，从车窗望出去便是城市庞大而绚丽的夜景。驾驶座上已经没有了人，她摇摇晃晃地推开车门，抬眼望去，他站在远处抽烟。
　　无边无涯的天际，山风阵阵，他一个人笔直地站在视野的尽头。
　　墨黑的天空，墨黑的他，那样的陌生，那样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