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60、第 60 章

　　方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顾氏大楼的，不知道怎样冲出门去，在电梯里遇见了谁，从哪扇旋转门走了出去。事情发生得太快，记忆好像有了断层，她脑海里一片白晃晃的，只记得顾江城办公室外的秘书惊愕不已地瞪着自己，而她狼狈地在电梯里颤抖。
　　等到回过神来，方雨一个人站在金泰广场沿海的商业街上。夕阳西下的海边，浩大的海面荡漾着薄金缕缕。巨大的商业广场，塑钢玻璃铸成起伏的外形，映着落日折射出无数的光影。方雨在光滑如镜的外壁上看见自己狼狈的脸，泪痕已经干涸，眼影晕出了眼眶，盘起来的头发凌乱地散落下来。侧过脸去，皮肤上仍然能够看见他留下的红印，她猛然闭上眼睛，手忙脚乱地把头发放下来盖住侧脸，怕再看下去便会想起顾江城的吻在皮肤上留下灼痛的痕迹。
　　掏出电话，方雨打给李定衍，连线时候短暂的沉寂，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然后他便接了起来。
　　李定衍在那边问：“喂？方雨，是不是你？”
　　大概是她太紧张，又或许是太多情绪无法说明，一个字都没有说，眼泪先掉了下来，她狠狠地咬着嘴唇，问：“我现在能不能见你一下？”
　　“还在开会。急事吗？”
　　“嗯。”她好容易不让抽泣的声音发出来，“现在就要见你。”
　　他在那边犹豫了一阵，最终说：“在我酒店跟前等我。我很快就回去。”
　　挂了电话，方雨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心中有种很矛盾的情绪，好像她越为依赖李定衍，就越可以说明自己已经摆脱过去的束缚。然而越是依赖李定衍，她却越对自己感到陌生，越无所适从。
　　她在街边叫了辆计程车。正是下班时间，市中心堵车得厉害，等到跑到李定衍酒店那边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了，走进酒店大厅，李定衍已经在等。
　　他走上前来打量着她，“什么事情这么急？你没事吧？”
　　方雨其实在车里慢慢地恢复了镇定，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跟我上去。”他拉她回到他的房间，替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说吧，有什么事情？”
　　“今天跟顾氏谈判了。”
　　“结果呢？”
　　“不太理想。”她低头轻轻地酌了一口冰凉的水，无数的画面又轰然袭上心头。有一瞬间，她想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却不知为何在最后一秒钟噤声，只是竭力压抑下去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平顺。
　　“顾江城提出的条件是收购颐信。”
　　李定衍略有惊讶，口中的话脱口而出：“你告诉过他我们回来的目的？”
　　“没有！”
　　他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坐在她身边抱着她，说：“对不起。你别误会。毕竟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方雨虚弱地笑了笑。
　　“如果他自己提出要收购颐信，那真是不可小看他的敏锐。顾氏势力庞大，不好办呢。我觉得下一步要走的谨慎。如果顾氏不肯松口，那么就只能走偏门了。我在地产部门里还多少认识几个人......”
　　“定衍，我们回美国吧！”
　　他愣了一下。
　　方雨语无伦次地打断他要说的话：“我们回美国吧！我们一直在美国工作得很好。纽约那边的房子还没卖，回去立刻能住。Christina和Patrick那天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再说现在伯父身体也不错，没有后顾之忧......”
　　李定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渐渐地眼神中便有种异样的光芒。然后他轻轻地移开眼神，低头酌了一口威士忌。
　　“方雨，以前谈判不成功也是有的，却从来不见你丢盔弃甲地逃跑。我知道你觉得和顾江城之间的过去而让你为难，可是这未必全是坏事。你了解他的优点，也了解他的弱点，是不是？”
　　他顿了顿，又说：“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要知道我这个年龄，事业上的选择也要谨慎。我们回国才几个月，完全没有成绩就跑回去，总公司里的人会怎样看？这样冒然回去对我在美国的事业也好，国内的事业也好，都不是聪明的选择。至于目前的局面不是没有转机，你不要太灰心。一年的时间其实很快，为我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一年，她怕她等不到一年......
　　方雨沉默着，也许她的确是太自私了，李定衍一直都注重他的事业，这么多年来对她很耐心，自己无论怎样不安逃避，也不该要求李定衍为她作出选择。她看着李定衍，只得说好。
　　当晚，方雨在李定衍这里过夜。他睡得熟，而她却辗转难眠，深夜的时候一个人起身坐在窗台上。她想到顾江城，想到今天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不算是吻，并没有碰到嘴唇，却有那样尖锐而疼痛的记忆戳进了心里去。她闭上眼睛，望着窗外的月色，然后又想到了李定衍，与他在国外一起度过平静无波的日子。
　　方雨觉得自己被逼进了绝境，无论怎样向前走却还是回到了原点。她想，如果能尽早离开的唯一途径是工作结束，那么她便会竭尽所能地把每一步都最快地做完，哪怕跟顾江城正式对立她也在所不惜。

　　几天后方雨打听到顾江城去了日本，便立刻东奔西走地疏通地产部的人。李定衍帮她介绍了A市地产开发部的人。来的人是地产发展局的局长，刚满四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倒是不错，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闹得小秘书一直在门外看。
　　当面谈判，那人看到方雨有点惊讶，“是你？”
　　“陈局长见过我？”
　　“嗯。叫我陈大哥吧，好几年前李定衍带你出来玩了一次，我们在红珊瑚见过。你记得吗？”
　　方雨略略一想，“是不是定衍替考的那位？”
　　“哈哈！记性还不错！怎么，你和定衍还在一起工作？”
　　“嗯。而且还在颐信！”
　　“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定下来？”陈局长意有所指地看看了她的左手无名指，浅酌了一口热茶，抿嘴笑了笑，“我看这李定衍也不怎么聪明。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动作也不快一点。他在大学里的时候就很有女人缘，大概是给女孩子宠坏了，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
　　“看大哥说的。太夸奖我了。”
　　方雨其实也记不起这人太多，怕揭穿了底，连忙转到正题上说：“大哥，这次跟顾氏争淮海路那边的地皮，您看颐信该怎么办？”
　　“地皮产权这种事情最是麻烦，当初没弄清楚，这个时候也很难办啊！”那人研磨了一阵子，瞥了一眼方雨，“办法倒是有的，关键看这些文件怎么‘解释’。如果找到对的人，还是能把道理‘说清楚’。”
　　方雨看他的眼神，垂下眼睛问：“陈大哥觉得谁能帮得上忙？您需要说什么尽管说。我算是您的晚辈了，替您走动走动是应该的。”
　　“哈哈！小雨，你也不用替我走动，陈大哥不是那种人，看在定衍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这样，等过几天给你介绍几个人慢慢谈。”
　　“真是谢谢您了！”方雨笑着给他满上茶，“不如我做东，请你们局里的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饭？听说东海路上新开了一家韩国料理，口碑不错......”
　　陈局长挥挥手，“那种文绉绉的地方啊，我这胃可吃不惯。你要是有心请也好，不如就去‘红珊瑚’得了。”
　　方雨一怔，却突然看见他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说到：“小雨，商场上这么复杂，你说定衍怎么放心你出来应酬？”
　　方雨低微地笑了笑，抽出手来。
　　“他不会乱吃醋。再说陈大哥也不是什么生人，我怕什么呢？”
　　“就是！就是！”
　　这天过得很快，除了这一场会议之外并没有特殊的事情，下班手机一直在响，原来是李定衍，留了信息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本来有很多事情该跟他商量，方雨却发现自己并不想看见他的脸，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良久，轻轻地按下关机键。
　　在车子里呆了很久，最后决定去看看燕子。她在市郊有个德语工作室，方雨算算时间走了进去，已经下课了，但是她身边还站了个年轻人，正在跟她说笑。方雨走到跟前，那年轻人回过头来，很是清俊的一张脸，有一丝腼腆，看到方雨的打量才不好意思地去跟燕子说：“汪老师，明天上课再见。”
　　等那年轻人离去了，方雨才调皮地瞅着燕子，“怎么，姐弟恋？我们家燕子好时髦啊！”
　　“什么跟什么呢！”燕子满脸羞红，“他才十九岁，我都二十九了。”
　　“这有什么关系！都什么时代了。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助教的太太比他大了十二岁呢，不一样夫妻和睦？”
　　“那毕竟是外国人。国内这种例子才叫惊世骇俗。”
　　方雨看她一脸的黯然，不由惊讶：“燕子，你不是真的喜欢上那孩子了吧？”
　　只见汪晓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低着头，半晌才说：“他.....很像我第一个男朋友，年轻的时候也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专注。”
　　所谓一醉解千愁，两个单身大龄女子在酒吧里喝酒，在单间里唱卡拉OK，唱到声嘶力竭才在沙发上躺着休息。方雨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道：“有人跟我说，男人只要一旦忘记了旧爱，对于她所有的感情就没有了。燕子，你说女人怎么会这么长情呢？他当初对不起你，你怎么还一直想着他呢？”
　　“我怎么知道？也许都是命中注定吧！前几天，我看见他了。他请我去喝杯咖啡，我拒绝了。”
　　“为什么？”
　　“害怕吧！不是怕他说什么，而是怕我自己后悔。”她笑了笑，“前几天我班上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女生说对将来丈夫的种种要求，我以前也一样，感情容不得一点瑕疵，对自己苛刻，对他更加苛刻。当初他跟别的女孩子暧昧，父母都劝我忍下去，我却偏偏不肯。现在想一想，是不是自己太倔强了？人生哪里有完美的爱情？妥协一下，给自己点余地，也给他点面子，或许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来了。等到年纪大了，什么样的人都转了一圈，才知道生活哪里完美无瑕。这世上人这么多，能够彼此相爱，彼此相守到老的又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