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59、第 59 章

　　去见顾江城的这天下午，方雨带上了胡蕊、商业发展部的刘经理，还有一位女秘书。谁知道到了会议室里，顾氏这边一个人也没来，连顾江城都没有出现。顾江城的助理李先生把他们一干人都请到总裁办公室旁的会议室，说是顾江城中午跟某位政要有个应酬，有些晚了才临时将会议推后。
　　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半。
　　李助理在一边脸色抱歉，“真是对不起，我联系不上顾总。他的行程一向紧，其实他下午六点还要飞到欧洲去。
　　刘经理终于坐不住了，说道：“我看着顾总今天恐怕没有时间再开会了。不然就算了吧！改天再约？”
　　方雨想了想，只好说：“那我们再商量时间吧。”
　　方雨一行人走出顾氏大楼，几个人看看已经到了五点钟便各自回家了。方雨在街边上想打辆计程车，刚有车停下，手机就在皮包里响。
　　“方经理吗？顾总回来了，请问您还有时间见面吗？”
　　方雨连忙说：“有的。”
　　“那我派人马上下来接您回来。”
　　助理把方雨带进总裁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说 “顾总马上就过来，请您再稍等片刻”，离开总裁办公室，轻轻地把门带上，整个硕大的空间变突然安静下来。
　　方雨本来带了一行人参加会议，如此一折腾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他的地盘上，心里不觉有点气势不足。她站起来在无人的办公室略略地走动，一边小声在心里做准备。
　　硕大的办公桌背对着银色的落地窗，以红木雕刻的浮雕隔开了线条简练的沙发与家具。她手边伫立着顶天立地的书柜，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看见翻开的一份文件，上面熟悉的墨蓝色笔迹仿佛要划破纸面一样的犀利深刻。
　　方雨忽地转过头去，压住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夏日的黄昏，落日在重重的高楼大厦之间缓缓地落下去。顾氏的楼很高，俯视下去，夕阳下的余晖扫过了城市忙碌的繁华，正是下班时间，车水马龙的街道从高处看上去好似细直的线将城市切割成一片片的岛屿，纷杂的粉尘渐渐沉淀的傍晚时分，有那样一抹万物静止却欲欲蠢动的味道。
　　方雨站在沙发旁边面对硕大的落地窗，想着他每天工作到多晚，想着他是不是也会看见城市这样美丽的景色，想着他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安静地让烟气缠绕。只是那样小的一个思绪，便好似火种蔓延开来，无数的情绪霎时间翻卷如潮。
　　身后的门推开了，她回过头去，见顾江城走了进来。
　　西装革履的男子，远远看上去冷静而优雅，方雨却觉得他一定已经很疲惫了，虽然看上去西装衬衫一丝不苟，但是肩膀却不若以往笔挺，眉宇之间能依稀看出一丝倦怠的纹络。他走上前一些，将外套扔进办公椅里，右手挣扎一样地松了松领带，她便看清他眼底疲倦的血丝，呼吸中夹杂了阵阵的酒气，混杂了古龙水的味道，眸中似是纷乱恍惚，与他看似有条不紊的动作形成分明的对比。
　　他酒量一向很好，却还是有些醉了吧。
　　她心中一动，不由地说：“听你秘书说你今天傍晚还要飞去欧洲是不是？不然会议改天也可以。”
　　“不用了。”他坐在办公桌后，示意她坐在他对面，“对不起，我晚了。”
　　“没关系。”方雨顿了顿，轻轻地问：“应酬很辛苦么？”
　　他抬眼淡淡地凝视了她一瞬，又低下头去翻开手中的文件， “场面上的事情，我也没有选择。”
　　轮到正事，方雨拿出计划书来，说道：“关于淮南路那边的地皮，颐信愿意以市价两倍的价钱回收，不知道......”
　　她话没有说完，他便打断道：“顾氏在颐信的股权要增加百分之十五。以这个条件作为交换地皮的代价。”
　　方雨几乎不敢相信，半晌才能开口说话： “顾氏原先就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再加上百分之十五，岂不是成为最大持股方，收购颐信，让其成为顾氏的一部分？”
　　“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条件实在是太......太苛刻了。”
　　“这是唯一可行的条件。兼并五年之内，顾氏可以协议不干涉颐信内部结构和发展方向。”
　　顾江城从容不迫地坐在办公桌后，一双眸子如暮如夜，忽地便有那抹一缕犀利，好似杀戮泯灭都在他眼底，而他丝毫不为所动。方雨觉得陌生而寒冷。眼前这个男人曾经与她如此的亲密，一举一动总是缄默而温润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凌厉决绝的一面。方雨想起李定衍曾经说过让自己跟顾江城套关系的话，现在只能在心里自嘲。
　　“顾总......”
　　他微微地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不得不改口。
　　“江城，这块地皮的价值跟整个颐信的百分之十五没法相比。而且，各个股东一直很看好颐信，在颐信也有很大的投资。你刚才提出来的条件触到了董事会其他成员的底线，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今这块地的价值的确不值颐信的百分之十五，但是经过发展之后就不一定了。”他垂下目光，指尖点起烟，目光似乎有些停滞恍惚，只是良久之后又说：“你很清楚如果这块地皮回收顾氏的后果。在别处重新建厂所需要的时间，国内药物市场面临的竞争，失去淮海路的地皮而造成三四年的停产对颐信的损失不可估量，颐信没有选择。”
　　“这块地皮还不一定会被顾氏回收去。”
　　顾江城轻轻地扯了扯嘴唇， “方雨，你也看过产权证书，你觉得如果颐信与顾氏打官司会有几分胜算？其实颐信早晚是要被收购的，不是被顾氏便是被B&G，你这次回国的目的不正是如此吗？”
　　方雨哑口无言，B&G决定收购颐信的消息一直是封锁的，他竟然能如此敏锐地先一步察觉了。她不断在脑海里提醒自己生意场上最忌讳意气用事，却还是禁不住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说： “收购这个底线不可触碰，颐信要付多少钱才能把这块地买回来，你尽管说好了。”
　　“除了收购这个方式，事情没有转还的余地。”
　　他沉沉地看着她，她也不说话地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闪了一瞬，垂下疲惫的眼睫，将最后一截烟放进嘴唇，腾起的烟草味道掺杂了迷蒙的麻痹感。白雾缭绕得舒缓，浅淡而陌离的一层。
　　方雨压抑下心中的气愤，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说：“你以前不吸烟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指尖的烟身即将燃尽，颓然地落了一桌的烟灰。他默默地将烟蒂拧掉，视线转向窗外，天空里残阳恍如画卷，如同多年前在明阳山上静谧的黄昏，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脑海里却依旧记得很清楚。
　　安静无声的时刻，好似一生的漫长。
　　再回过神来，方雨已经起身了。
　　“我先回去了。顾总的要求我会跟董事会表明。谢谢你的时间。”
　　她走到门边了，驻足半晌又忽然转过头来，质问道：“你这么聪明猜到我回来就是为了替B&G收购颐信，就该知道你提出的条件是死局，根本没有商谈的地步。既然如此，何必让我过来？一切公事公办不就是了。你让我这样跑过来，其实只是想看我无路可退的样子是不是？你敢说你这样的要挟不是假公济私？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离开A市的时候，是你自己说我们从此以后互不不相欠。”
　　他沉默着，放在办公桌下的手都攒起成拳，关节青白。
　　“阮凝儿呢？你们不是订婚了？她到底去了哪里？”
　　“订婚早就解除了。她去了英国，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允许。”
　　方雨迷惑地问：“我不明白。”
　　“不准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一时间方雨不敢确定顾江城是否真的有本事能让他不愿意见到的人完全消失，然而望着他冷峻如雕塑的脸却又下意识地噤声沉默。那样熟悉的一张容颜，淡淡冷冷的口气，却是操纵人生死的残忍孤绝。她不敢置信，只觉得心底生寒。
　　“江城，你变得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怪不得连江凌都这样说你。”
　　顾江城的脸瞬息变了，慢慢地走上前，俯视着方雨。
　　“你说得对，我变了。只有你永远不会变。最理智，最潇洒，因为你最爱的始终是你的骄傲！”
　　方雨气急，口不择言，“至少我不打算与你的好朋友订婚！”
　　话刚落，方雨就后悔自己挑衅过头了，突然间畏惧地退了一步。顾江城却不肯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一把扯过她的身子。只听“哐啷”一声巨响她整个人被他按在门上，始料未及的惊惧全都聚积在胸膛里，他炙热的唇便压迫下来。她像是被巨大的网困起来的小兽，急迫地想要挣开束缚，却绝望地发现所有的挣扎都是徒然，惊慌失措的脑海里只有不断闪烁的画面，全是他急剧收缩的瞳孔，全是他几乎要捏碎她肩膀的凶狠，全是他带着酒意、狂乱而失措的呼吸。她侧过脸去，他的嘴唇落上她的侧脸，手指粗鲁地摩挲着她耳边的发丝，粗重的呼吸夹杂着喉中压抑着的喑哑。
　　这一瞬间，方雨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是潜意识里便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内心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淡静温和，而里面是怎样阴暗冷冽的漩涡，她无法想像，只知道一旦被他卷进去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竭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外面的秘书大概是听见了室内的争执，从外面要推门进来，一边叫道：“总裁，您需要我进来吗？”
　　门把空空地转动，发出金属机关细小的声音。
　　方雨逃亡一样地要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所以视线模糊，慌乱之中抓了好几次才抓到门把，用力地去拧开。
　　他却伸手狠狠地压住门面，“哐”地一声再次关上。
　　“滚出去！”
　　秘书吓得不敢作声，立刻消失了。
　　室内整个硕大的空间都是死寂的，只有粗重的的呼吸，他精疲力尽地倚在她身上，努力压抑着自己，按住门面的手指攒成拳头，关节青白狰狞。方雨被他压制在门上，绝望地捂着嘴唇哭泣，泪水流下脸颊，顺着手指缝隙一颗颗地滚落。其实只要偏过头就能看见他的表情，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勇气，只是咬着嘴唇望着天花板，不敢让惊惧的哽咽从喉中逸出来。
　　他离她这样的近在咫尺，酒气与烟草味道，还有他总是张狂的吻，混杂成浓烈的记忆，她甚至能够感到他的心脏激烈的跳动，他身体最为轻微的颤抖，带着醉意而毫无节奏的鼻息，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于无声。
　　不知道多少时间静静流逝，他轻轻地放开了她。
　　“对不起。方雨，我……”
　　自由的下一刻，她就拉开门跑了出去。
　　他并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