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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圣城霜芒 ...

  •   暴风季几乎结束了,但天气依旧很糟糕,珍贵的晴朗的日子并没有来临,铅一样厚重的云层笼罩在天上,偶尔透露出一丝丝铜红色光亮。这个早晨下了一点雨,街道都被染脏了,夹带着城市之外的酸气和油污的雨水,滑腻腻地粘黏在建筑物上,把原本洁白的光滑的材料板染得像泥板。
      白茗带着顶头盔,遮挡住风和酸雨,身上也是同色的白色防护性战斗服。她仰头看看雾和雨水中伫立的冰冷建筑物,在尖耸的大楼底下,显得她极其渺小。
      白芽在大堂里迎接她,她们两个人互相对视,显出一种找不到话说的尴尬。白芽和她的血脉很近,是堂姐妹,但她们的关系并不比血脉遥远的白萌亲近。
      “你是不是惹祸了?白司令感觉气得不轻。”
      白茗又感到自己在隐隐地颤抖,她感觉自己急切地想跟白芽吐露一点心里话。但是一想到她也许和白蒐更亲近,就啥也说不出来了。
      “白茶嬷嬷还好吗?”
      白茗点点头,“她很好。”
      白芽和管家嬷嬷关系要好。她刚出生时,没有遗传到白氏的天赋,是个正常健康的婴儿。嘉斯蒂夫人失望已极,竟然就把她放置在院子里。那也是个下着肮脏小雨的阴天,白芽几乎被酸雨融化了,管家嬷嬷太心痛把她捡走,抚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弃婴的丑闻在山尖庄园曝光,当时的家主亲自出面收养了白芽,将这件事平息。
      地面的彩色瓷砖经久不褪,阴雨天里也依旧艳丽,拼接的彩色图案好像一种极端理智的具象化表现。琥珀色的小碎方块堆砌成的小水池里,莲花娇滴滴地开放着,白茗打量着洁柔娇贵的瓣落,忽然想这颗自然植物如果真的回到残酷的室外,可能瞬间就死了。
      白蒐坐在上头的王座里,交叉双手,金属手杖握在两掌之中,“这里很暗,你可以把眼镜摘了。”
      白茗不自觉地抬了抬手,还没摸到护目镜,她努力把情绪稳定下来,“这里虽然只有一点微光,但是没有眼镜我还是瞎的。”
      “我听说过很多你的信息,不光是白蒂,所有人都喜欢谈论你,因为你不光是白氏的骄傲,也是最不像白家人的白家人。”
      白茗已经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安静站着不出声。
      白蒐站起身来,他肩上披着件宽大垂地的披风,背后三颗金星熠熠发光。从下头往上看,他像个方方正正边角尖利的矩形。他来回踱了两步,悠哉的声音说:“你记得我们家族起源的故事吗?”
      白茗差点问出来:哪个版本的?随机猛地反应过来,他说的一定是最辉煌的那个版本了。一想到那个故事,白茗又差点鄙弃出声,她猛力忍住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一直以来活得太自在了,不管在白蒂面前还是山尖庄园,她都能完全地以自我的本来面目活着,因为所有人不是爱戴她,就是怜爱她。现在,就是她要承受这个苦果的时候了。
      “我们家族起源于北方圣光城,因为丰殷的人口和财富,家族出奇地壮大。而我们最珍贵的宝藏在于遗传基因,它使我们在残酷的世界能够繁衍生息,不像其他悲惨的家族,凋零殆尽。它还给了我们额外的恩赐,让我们一出生就拥有天赋。圣光城的天鹰射手就是我们祖先组成的队伍。”
      白茗一直告诫自己努力忍耐,冷静静默地应对,但是她就是忍不住驳斥,“北方圣光城?查遍了北方的冰原区、无人极地区和腐败感染区历史,并没有一个叫做圣光城的繁华城邦,倒是有一个关于霜芒城的记录,也叫做双盲城。曾经是两个盲人兄弟掌管。”她不敢再说了,停顿了许久,哪知白蒐坐回王座,抬起手兴致盎然,“继续啊,我听听看你的版本。”
      “曾经有一对四处流浪的盗贼兄弟,他们的父亲原本是皇帝的顾命大臣,后来被贬黜,流放中死了。兄弟两个变成通缉犯。他们携带着一种从皇室偷盗出来的技术行走在北方恶劣极寒的地方,直到来到了霜芒城,他们决定留下来,一是这里地处偏僻,皇室极难找到他们;二是这里民风淳朴,大家对待他们很亲切。”
      “平静地生活了一段日子,弟弟就按捺不住了,因为他手里的东西太过于惊人,就是基因改造的技术。虽然他的父亲曾经严厉告诫过他,永远不准碰触这个东西,但是他实在受不了诱惑,于是开始秘密地在一小撮人里实验发展。后来规模逐渐扩大,城里人们众口相传,白氏兄弟拥有祝福的神力,能使圣光降临你的宅院,让你的子嗣变得非常完美。几年之后,霜芒城变成了一个天国圣城,人人都是高挑俊俏的模样,人人都英武矫健,聪明善战。”
      白茗的声音有点颤抖,她不敢去细看上头白蒐的表情。
      “但是兄弟里的哥哥不赞同弟弟的做法。他是个传统的孝子,一直非常严格地遵从父亲的嘱托。所以看到皇室流出的伎俩发扬光大,仿佛就是背弃了父亲的遗嘱,他最终受不了离开了。过了些年,他在外面闯荡出了名号,拥有一只秃鹰小队,全队都是神射手,传闻他创建了一套很严格残酷的训练系统。当他返回霜芒城时,他发现这里变化很大。弟弟俨然成了新的皇帝,他娶了十个老婆,子嗣无数。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研究怎样繁衍出更完美的后裔,他的成果也很惊人,他的孩子都像精美的天使娃娃,满城都是他的家人。”
      “看到这一切,哥哥极端震怒。他在外面见识过真正的世界,他知道要想在真实的世界上存活下来,就必要坚毅、强壮、果敢,总之要经受得住一切蹉跎和折磨。而弟弟制作出的这些完美假人玩偶并不能。他们之间爆发出了矛盾,分裂成两个阵营。之后随着时间流逝,矛盾愈发尖锐深刻,兄弟俩一个疯狂地研究基因编辑技术,沉迷于造人;一个继续创造极端残酷的训练系统,使人整个崩溃之后,重塑全新的人格和机能。这两个疯魔了的人整天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一个人出现的变化——城里出了一个叛徒,不满于城主兄弟占有了整个城市里所有的东西,他用诡计挑拨两派之间的关系,当两败俱伤的时候发动叛乱,占领了城市。这个人就是白氏真正的祖先。他没有直接杀掉两个兄弟,而是把他们弄瞎了,先是以傀儡政权的形式统治了几年,直到他自认为时机成熟,才自立为王。”
      白茗抬起头,直视着上面的白蒐,“我们一般跟小朋友们讲述这段历史,都是故意讲得模棱两可,或者只讲一半,大多数人都以为天赋异禀的两兄弟才是白氏祖先。”
      “白蒂跟你说的?”他站起了身,白茗忽然一阵恐惧,她后退了一步,观望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又靠近了一步,手杖轻轻点在光滑的彩绘地砖上,发出声声清脆的叮叮声。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还是喜欢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之感?”他现在靠得太近了,能透过两片深灰色的镜片看见后头苍白的眼瞳。毫无征兆地,他挥动了一下手臂,白茗因为机警侧身闪避过了,但他随即连招又抽击了一下,白茗被击倒在地,护目镜打飞出去,幽微的光亮进了她暴露的瞳孔里,变成杀毒剂似的难以忍受,刺亮使她发出一声尖而长的叫喊。这一刻,白茗被除去了所有武装,像一坨蚌肉,从坚硬的壳里被剥离出来。
      “我们篡改历史,编个故事让小朋友们感觉自己很骄傲。我们又为了重现当年传说里的神射手,把新生儿小朋友一个个弄瞎了,还让他们把珍贵的时间都用来训练,剥夺他们的童年,这些全都是为了家族的繁荣,你很看不惯?”白蒐走到护目镜掉落的地方,用手杖尖端戳了戳它,偏头看着旁边地上蜷缩着的白茗,她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崩溃了,泪流满面,染湿了大片伤疤。
      “既然你这么反感家族的荫蔽,那可以呀,我就让你去过一过一个人的生活。我向来都那么偏爱你,因为你是全族天赋最强的后裔,虽然不是与生俱来的,都是贝尔那个女人自己的主意。你那么喜欢北方冰原的传说故事,那你就去看看吧,试试你自己能不能活得下去。到时候没有一个姓白的人会来帮你,那里都是你喜欢的鄙陋粗俗的平凡人,怎么样?”
      虽然白茗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她能感觉到白蒐冷锐嘲讽的神情。他连一根手指都没有触碰她,却好像实施了一场最残忍的暴虐。
      “这次的年假,你就不用去机甲部,也不用去武器部实习了,去冰原当个普通驻边士兵。你讨厌姓白?那就不需要姓了。”他掏出平板,在上面涂抹了几笔,把白茗.Q.薇薇的姓名词条勾了一笔。
      白茗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说的话,一直摸索着身边地面,终于摸到了护目镜。她哆哆嗦嗦地把护目镜戴回脸上,脑子里尖响的盲音终于停了,白茗好像刚经历了怀抱炸弹爆炸,在支离破碎的状态里。她看着了抛在手边的平板,上面的个人档案涂得一片片污渍,那个代表一切的姓氏Q被涂掉了,名字被涂改成了薇薇安。

      沙丘角是城外的一处低洼地势,离腐败树海地区比较近,基本上就是通往死亡通道的关卡。现在佣兵团暂时驻扎在这里。
      斯坦穿着简陋的两件式氧气套装,坐在一块乌黑的石块上。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蓬松地披散在脸颊可怖的疤痕上。现在是正午,一天里最舒适的时候,但是白惨惨的天空不见阳光,风倒比早上剃胡须的刀片还锋利,放眼去看天边和山际的相交一线,真像一条沙虫在微微蠕动。铁灰色的毫无生气的山岭,和苍白的没有颜色的天空,好像在进行轻轻的一个亲吻。
      芬恩提着一大壶啤酒走过去,他现在好像整个人放松了,大概觉得一切都结束了,马上就要回去重新开始冒险自由的佣兵生活。他的头发也长了很多,好像一大丛茅草盖在头顶上。这几天缺少阳光,使他褐色的皮肤甚至白了一些。芬恩原本想躺在卡车前盖,发动机的温度就像铺了层温暖的褥子,但是远处的一阵吵闹声惊扰到了他。斯坦也注意到了,一阵烟尘由远及近,速度很快,赶得上一辆魔轮的速度。他迅速站起身跑过去,看见两道火光,随着巨型装甲的奔驰轰隆隆喷射着。
      冲刺过来的装甲使得几个佣兵人仰马翻,芬恩大叫着回援,以为遇到了恐怖分子,但是马上他就站住了,在原地喃喃,“看着好像是武士单的铁嚎兽……”
      斯坦一惊,发现确实很像,随着对方越来越近,熟悉的感觉也越发真实。他先跑过去,把架起机枪的人群拨开,看见那辆涂装熟悉的装甲冲到了眼前,但是驾驶座位里却不是武士单,而是个小女孩。
      芬恩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把啤酒桶扔在地上,他只是见过诺里一眼,一下子没认出来,脑子也有点打结,结结巴巴问:“你不是那天去维修钢铁绿蔷的学生吗?武士单和你什么关系?”
      斯坦赶快拨开他,“怎么回事?你怎么来了?”
      “武士单出事了。”诺里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基本上就把事情的严重性说明了,斯坦把她迎进帐篷里,诺里比较详尽地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你有办法吗?”
      斯坦皱着眉,他很纠结,武士单退役很久了,佣兵集团完全没有义务营救他。但是他同时也是斯坦的老友,出于私交和情谊,他也应该尽全力救他。
      “我……我要找几个人商量一下。”
      诺里表现得很紧张,“那要快点了,我怕不能出来很久。”
      “你是偷跑出来的?”斯坦惊奇地问,“谁把你关起来了?”
      “是亚当,他在看管我。这件事很复杂。”
      芬恩像是一只大型犬,拱进帐篷,他既震惊又迷惑,问斯坦:“怎么回事?你怎么和一个国家学院的学生交集在一起?他们都是未来的军部鹰犬。”
      斯坦嫌他有点多事,简短地回答他,“她是为了武士单来的,武士单惹上点麻烦,现在人在灰盒子。”
      芬恩大叫了一声,“什么东西?咱们去营救他吧!”
      “你要硬闯灰盒子?”斯坦冷笑,“我看你上次去翠星开矿把脑子落在那了吧。”
      芬恩急得跳脚,“那还能怎么办?会不会是姓白的老头报复咱们?”
      斯坦甚至懒得解释了,“你是不是傻?武士单一个小小的街头机械师,早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谁说他和我们没有关系?武士单永远是我最亲近的兄弟,我现在就去救他!”
      他刚想一头扎出去,就被一个进来的人揪住,是黑发的扎克森。看见是他,斯坦松了口气,连芬恩也很信任地说:“扎克森,帮我们一起营救武士单。”
      他打量了一圈帐篷里的几个人,眼光在诺里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我听说了,但是我并不赞成去蹚这池浑水。黛儿已经离开了十勋团,我们在中央权力机构已经没有势力支持,这时候实在应该低调行事。况且这件事并不是针对我们,波及到武士单也是一个意外。如果我们几个贸然行动,很可能会引发恶劣影响。”
      “不需要你们行动,”诺里赶紧说,“只要你们能想办法让我见到武士单就好,我想问问和他交易的人的信息。”
      扎克森摇摇头,“你问不出什么,军部一定会在他身上套出所有信息,橘晴会想不到吗?她一定做好了准备,和他交接的人不会留下任何踪迹或信息的。”
      “其实……我倒是也想到了,”诺里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另一套办法,“但武士单现在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他对于军部价值不大,我如果用全新的机甲图纸去换他的话,我想白司令不会拒绝的。但是亚当对这个主意很抗拒,我想他大概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秘缘故。”
      扎克森这下有点蒙了,他思索了一下,忽然说:“我觉得可以,这个主意要比你费劲地调查交易对象快很多。”
      斯坦张了张嘴,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是最终没有。他的视讯器震动起来,显示的名字是亚当斐尔卓。他看了看对面站着的大活人诺里,走到角落接起来。
      屏幕里的斐尔卓显然在盛怒当中,甚至感觉他气得毛发都膨胀开了,但是又明显地在隐忍自己的情绪,使他能平静正常地与人交流,“她在你那里吗?马上让我看到她。”
      斯坦把视讯器转换了一个方向,对准诺里,斐尔卓松了口气,“请你看住她,我马上过去。”
      斯坦点点头,有点好奇地问:“你们不能在她身上装个定位装置吗?”
      “除非是皮下注射型,不然什么定位装置她取不出来?”短暂的喜悦和轻松已经过去了,斐尔卓又恢复成了盛怒。
      “亚当要过来。”斯坦挂断视讯,向几个人交代,他冲诺里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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