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契约》灰橙

54、秘密

　　诺里有点尴尬，好像因为没写作业，离家出走被逮住的小朋友。她跟着斯坦走出帐篷，走到营地的边角。
　　“我觉得你应该听亚当的话，起码我能肯定他是为了你好。”
　　诺里一愣，“你……你这是在暗示对扎克森的不信任吗？”
　　“我很信任他，他是我们的指挥官。但是，他绝对会把佣兵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诺里稍稍思索了一下，“没错，钢铁绿蔷号退役，以后可能很久不会再有对翠晶的大量需求，那么佣兵团未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出现资金短缺。如果那个废墟看守号的图纸流出，那翠晶的市价就不会暴跌，甚至需求量更大。”
　　“我们不缺钱，我们缺的是……”斯坦将话题打住，“我的意思是，扎克森不会为你考虑，但我认为和白蒐做交易不是好主意，他那个人不是能做交易的人。”
　　诺里现在却没有心情考虑这一点，她一心只想救出武士单，“那么，你听说过一个叫奥斯特.古德曼的收藏家吗？”
　　斯坦点头，“他是个垃圾收藏家，蛮有名的。”
　　“垃圾收藏家？”
　　“就是什么都收。他特别喜欢一些稀有材料，宇宙垃圾，总之没见过的东西他都喜欢。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有收集癖的老神经病。不过，皇室的人都是收集癖加神经病。”
　　“我们怀疑，他就是武士单的上家。不过他还找了一间假的商务学校做中介。”
　　“皇室不屑于和平民做交易，这很平常。不过我想武士单是知道对方是奥斯特才放心大胆地交易的，这也是他做佣兵时养成的习惯。我们经常和奥斯特.古德曼打交道，我们开采星矿时得到的垃圾太多了，皇室很有钱，他们通常购买很多。”
　　诺里皱着眉仔细地思考着，“那，皇室会和橘氏勾结吗？”
　　“不好说，那要看他们之间的交易筹码是什么？要我说很可能是与生化人技术有关，皇室要绝种了。这就是白司令有意为之，颠覆帝制还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不如等着他们自己灭绝。反正腐朽的皇朝自甘堕落，早就走进死胡同里了。”
　　“那就是说……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非常牢固，我们恐怕很难找到间隙。”
　　斯坦叹了口气，“我觉得更麻烦的是中间人，皇室在帝都盘踞很多年了，势力渗透到很多隐秘角落，不像第二姓氏那样，正大光明高高在上。要是想在泥浆水里分清根须，工作量巨大，这大约也是他们摆下这个布局的依仗。”
　　亚当来得很快，他开着最快的军用蝠翼飞艇来的。看见他时，诺里还是非常心虚，不过他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好像很平静。甚至没有一句话，全程安静到窒息。
　　诺里觉得自己应该先道个歉，“对不起，我……我不该就那么跑了。”
　　驾驶位上斐尔卓慢慢转过头，隔着护目镜，诺里能感受到他凉凉的，冰块似的目光。
　　“我刚才接到调令，明天开始，要去到东部沿海感染区，大概作战十天。”
　　诺里难得从武士单的一摊破事里分心出来，“……明天？整个A组都去吗？”
　　“A-C组全部人都去，随队支援的还有誓约绅士号和浮空鬼岛。”
　　“A组全体……”诺里又生出了一个主意，“我也能去吗？”
　　这次他真的绷不住了，猛一侧过脸来，苍白的瞳仁瞪得老大，眉眼发梢都透露出怒意，“不行，你不准去!”
　　“你们……缺少机械师啊，现在只有夏味一个，你们没有外勤机械师。”
　　“那也不用你。”
　　诺里无意识地瘪嘴，“我只是想接触一下橘吉试试。我不可能接触到别的橘氏的成员，也许橘吉知道一点内幕能起到关键作用。”
　　斐尔卓还是退了一步，“我可以替你留意，你去接触她太显眼了，你以为橘吉傻吗？”
　　“可是……我也想看看誓约绅士号和浮空鬼岛，很少有机会能亲眼看见这两台机甲。”
　　斐尔卓对自己的节节败退感到恼怒，“……好吧，但是……好吧好吧，你得听我的，干！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我知道了!”诺里赶快保证，“我一定听你的。可以了吗？”
　　怒气达到尽头后，斐尔卓缓慢平静了下来，“姜尚快急疯了，我得先送你回个家。”
　　诺里满腹狐疑，“我觉得他总是反应过度，好像我时刻揣着个反应堆似的。”
　　斐尔卓脸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好像很赞同她的这句话。

　　在看见姜尚的时候，诺里吓了一跳，他憔悴了好多，胡须都冒出来了，下颌一片青髭。穿着珊瑚绒的长款睡衣，整个人就是操心的老父亲形象。
　　斐尔卓也奔波了一天了，难免有点疲倦，他坐在姜宅的客厅沙发上，一点也不生分。这个画面教诺里十分奇怪，她打起精神，警惕地观望着几个人。
　　姜尚实则现在很生气，但为了不起到反效果，他还是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惑，很紧张，也很冲动。但是起码你可以信任我们吧，我们毕竟血脉相连，我是不会害你的。”
　　诺里思考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回答，他明显是想要摊开了谈，将自己完全拉拢到他的阵营。但是将近二十年都没露过面的亲人？这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还真是个冒险的选择。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什么都不做，我要你乖乖的！”姜尚抓狂地说。
　　“好的。”诺里的眼珠从左边转到右边，点点头答应。
　　“一点都不好！”姜尚逼近了一步，满脸的严肃，“你知道自己回答得多么敷衍吗？你就是个满心热血只想要作大死的未成年人，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世界！”
　　诺里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父亲的男人，他已经变得跟刚相识的时候不同了，曾经的清高自傲已经不见了，现在他一副操碎了心的憋屈模样。姜尚竟然会有表现委屈的一天吗？诺里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装着很俏皮的样子，“说实话，是世界先动手的。”
　　姜尚发出一声咆哮，他转身跺着脚走进卧室里，转了一圈，又咆哮着出来了。充分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无能狂怒。
　　“你不能随便行动！我不准你去作死！”他大声地说，“我不准你去军部跟白蒐做交易！你再这样我就禁足你！”
　　诺里眼睁睁看着精明的学院长在自己眼前崩溃，这种感觉十分新奇，“我热爱生命，先生，我还没活够呢。”
　　“那你就不应该满不在乎地跟我说话。”姜尚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营救那个机械师小店长，哪怕要冒着巨大风险用你一手设计的新机型去换他？”
　　诺里没有说话，她的眼光坚定明澈，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尚现在生气生累了，他粗粗喘了几口气，坐在沙发另一头，低落地说：“不行，诺里，不可以选这个选项。一旦这么做了，就完了。”
　　“为什么？”诺里问得很平静，但她打起精神开始仔细聆听，心里一个声音在讲：开始了，下面开始是关键信息了。
　　“你以为为什么你可以设计出废墟看守号？”
　　诺里一头雾水，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足够了解拾荒者？”
　　“不，即使把拾荒者的详细图纸在机甲部里公开，我敢打赌也没有人能制造出废墟看守号这种机型变种。起码短短几天绝不可能。诺里，这是种很惊人的天赋，这是……这是穷尽人力与智能的结晶，这不是自然生成的。”
　　“你在说什么呀？”她注意到斐尔卓挺起身，情绪变得沉重，好像在密切关注着接下来的变化。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们的实验室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实验，才制造出你？你想过自己本质上究竟是什么吗？”
　　窒息感升腾上来，诺里有几秒钟忘了呼吸，感到阵阵的眩晕，渐渐呼吸声越来越大了，充斥着耳膜之内。“我一直很正常！我……我做过很多回体检，从小到大，我没有异样！甚至没有基因改造的痕迹！”
　　“基因改造……那种粗糙的技术当然不配与你相提并论。你无法想象我们做了多少组模拟比对，建立的数据模型多么宏大，经过多么巨量的模拟演算，最终终于诞生出一个天才机械师——夏娃。”
　　诺里跳开到边上，想要离他远一点，她满脸的惊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婓尔卓很怕她会夺门出去，绕到沙发另一头，企图截住她的去路。
　　“我们对外一直声称夏娃计划半路夭折，没有半点成果。因为我们不想把你交出去！如果你到了白蒐的手上，事情会难以想象，他想要的是个终极武器。我不知道他会命令你不停制造终极武器，还是把你变成终极武器。”
　　“不要，你别再说了。”诺里眼光发直，心脏突突跳动，眼前漫起一片红雾。
　　“你不想活得像亚当一样吧？他就是军部的工具。你心里一定也可怜过他。如果你把自己暴露在白蒐面前，一定会比他更凄惨。所以废墟看守号不能暴露，它会引起白蒐的警觉。我在研究所里呆过，参与过夏娃计划。如果他查到妙澜.梵，就会明白一切的。”
　　“不不，不要这样……”诺里已经崩溃了，她只想离开这个空间，不顾一切逃出去，所以忽然跳上沙发，想要翻到客厅，结果被婓尔卓一把抱住。
　　“我抓住她了！”婓尔卓大声示意，用两臂紧锁住诺里。以他的力气，就算十个诺里也挣脱不开的，况且现在她软绵绵的，根本就像只惊呆了的小动物。
　　姜尚终于能松口气，他从兜里掏出针剂，刺进诺里颈部。
　　“有必要这样吗？”
　　“有必要。”针剂注射完了，姜尚随手扔掉，把融化了似的诺里揽在臂弯里。“我希望你留下，替我看着她。”
　　“我觉得带她回斐洛家更好。她醒来看见这里，或者看见你还是会发疯的。”
　　姜尚只好点头，他一抽一抽地头疼，“应该调她进A组的，但是她又一定会决绝地反抗。”
　　“没关系，明天开始我带她去东部临海区执行任务，暂且把她和比赛后续事件隔离开。”
　　“好吧。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来公开姜氏嫡女的身份。我们要做足够的准备，足够到即使白蒐知道了，他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