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陆映双

5、如宾

　　起坐不能眠，披衣觉露滋。深秋的夜泛着丝丝凉意，宛如我冰冷的心。

　　那天晚饭后，我端着亲手为佑之煮好的莲子羹回到佑园。厢房里烛火盈盈，佑之的颀长剪影在地上摇摇曳曳，更显得丰神俊朗。

　　“佑之，这是我亲手为你煮的，你尝尝好不好喝。”我把莲子羹端到佑之面前，他勉强喝了一口，似是有些犹豫：“恩。”

　　“怎么了，不舒服么？”我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手腕却忽地被他抓住，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让我内心一阵不安。

　　他看着我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眼眸让我那么轻易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知道，当初，你也是被逼无奈才嫁给我的。这是休书，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可以到帐房拿银票离开宋府，从此好好生活。”

　　我定定地望着他，一把撕碎了休书：“幸福是要自己把握的，既然我选择留下，就不会轻易放弃。何况，你让一个被休的女子如何好好生活。”

　　AD羅o?T絘B%E3叮抗飧丛佣稚畛粒聊季茫薇瘸峡业厮担骸翱墒牵也话恪８以谝黄鹉悴换嵝腋５摹！

　　“我不会做的比苏婉差的！”我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却还是掩饰不住心里的悲凉。

　　他重重一惊，漆黑如墨的眼眸深不见底，忽而垂下睫，轻叹一声：“珞儿，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去。

　　我一把拂落桌上的莲子羹，任眼泪汹涌而至。

　　忽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夫人让我把宫里的赏赐给宋倾之带去一份。途经花园的时候，猛然看到佑之立在湖边，身长玉立。我正要悄悄走过去，给他一个惊喜，却见苏婉盈盈而至。我急忙躲到假山后面。

　　湖边风大，吹动一池秋水，苏婉单薄的身体愈显得楚楚动人。佑之解下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动作那么熟练那么自然，眼眸里像是要漾出满池春水。我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永远只能徘徊在他们世界边缘的局外人。

　　我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把头轻轻靠在回廊曲曲折折的廊柱上，我低声叹息，为谁柔情，为谁怨怼，是不是最终都要飘散成灰？究竟谁爱上谁，谁放弃谁，我想到了开始，却猜不出结尾。

　　夜风忽地吹散我的衣裙，一时间云涌星动，寂寞如歌，时光凝结成最遥远的永恒。

　　北风呼啸中，京城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漫天白茫茫的一片，却有看不见的暗潮兀自涌动。

　　我照例端着一碗莲子羹放在桌上。夫人说这是佑之最喜欢喝的，这两个月来我便天天煮给他喝。我垂手默默立在一旁，佑之，我对你的爱那么卑微，卑微到像是要低到尘埃里了，可是你却始终视而不见。

　　“珞儿，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佑之一口一口细细地喝尽，轻轻放下碗，抬眼淡淡看我。
　　我笑笑，垂下眼帘，遮掩住内心的伤：“你喜欢就好。”

　　自从那日我撕碎休书之后，佑之和我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脾气收敛了许多，老爷夫人看在眼里，以为是我拴住了佑之的心，让他终于能安定下来，乐得合不拢嘴。只是佑之对我却格外客气，似乎我只是宋家的客人。当他长久的沉默着的时候，屋里的空气像是要凝结成冰，只有光线照见得尘埃不停涌动，让人窒息得想要逃离。我这才明白，相敬如宾，原来是如此残忍的词。

　　在人前，我们却还要装做很恩爱的样子。他会在每个寒冷的清晨牵着我去给夫人和老爷请安，我的小手安静地躺在他宽厚的手掌里，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让我心中燃起簇簇火苗。一刹那，我突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安静地走下去。晚饭的时候，他会不停地把我爱吃的青菜夹到我的碗里。我生病的时候，会静静守在我身旁，即使只是沉默地坐着，长长的睫毛翩跹如蝶，又被阳光染成融融的金色。会在某个突然起风的午后，脱下外套轻轻披在我的肩上。夕光沉淀在他温柔的眼眸里，漾漾的印在我心底，成为我生命中最遥远而矜贵的剪辑。
　　恍然中，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多年后，秋夜寒风中，孤灯下枯坐唯有青灯长卷相伴的时候，看着铜镜里朱颜变枯骨，青丝变白发的自己的时候，在石阶下怅然独坐，仰望满天寒星的时候，我还是会突然想起你粲如星子的眸子，盈盈的像是漾了水一般，细长的眉眼说不出的好看。那些曾经温暖而美好的过往在我眼前不停回放，直到泪流满面。可是这些，佑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