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陆映双

6、如意

　　砌下落梅如雪乱。

　　隐隐的梅香透过朱窗幽幽地传来，我拿起琉璃镶金的细颈花瓶来到院里，满满一院的梅花开得正艳，片片旋转着飘下，落在我的素衣白裙上，拂了一身还满。

　　“好香啊！”我轻声惊叹着满天纷飞着花雨的美景，伸出手想折下几枝插进瓶中，却怎么也够不到。我只好怅然收回手。

　　“这样够了么？”我抬起头，看到宋倾之温柔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一抹灼热，心里莫名地一阵慌乱：“够了，谢谢大哥。”我勉强一笑，匆匆接过他修长手指递过来的几只怒放的梅花，放进瓶里，低下头提着裙裾，落荒而逃。

　　那天我奉夫人之命去给宋倾之送宫里的赏赐。我敲敲房门，迟迟没有人应答。我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他的房间素净整洁，我把东西轻轻放在案几上，正欲离开，目光却被一旁的画吸引。

　　画上的女子白衣素裙，轻嗅一枝梅花，明眸善睐，朱唇微启，一时间，仿佛有明媚的春风缓缓吹过。画卷已经很旧了，有的地方还有被水洇开的痕迹。画角一行小楷，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一惊，那画中女子，分明像我的模样，却又不是我。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宋倾之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悲伤。

　　手腕忽地被人抓住，步履凌乱间我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

　　“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佑之蹙着眉看我，拉起我向正堂走去：“爹找我们有事情商量。”

　　十二月二十五这天是皇帝的生辰，文武百官都忙着给皇上准备贺礼。听说新晋的礼部尚书王大人很受皇帝宠爱，风头之盛，几乎有要盖过宋尚书的意思。宋尚书为官二十多年，是两朝元老，一直是皇帝信赖之人，又怎会甘心被一个新人抢了风头？

　　“所以我们宋家的贺礼一定要上的了台面才行！”宋尚书在厅堂里不停地踱步：“送什么好呢？”

　　“我们家不是有一柄珍藏多年的玉如意么，不如送它好了。”夫人坐在一旁，随手拈起一块酥糖放进嘴里。

　　“胡闹！”宋尚书蹙了蹙眉，眼光却闪烁不定，似有些许心虚：“这玉如意本是先皇赏赐之物，岂有送还之理？更何况如意柄上有瑕，皇上怪罪下来该当如何？”

　　站在夫人身后的苏婉身形蓦地微微一震，我与她眼神相错的一瞬，分明看到她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悲伤。

　　我有些诧异。这几日，苏婉虽是仍旧对我冷言冷语，却不再为难我，似乎是渐渐接受了我的存在。其实该嫉妒的人是我才对，我爱的佑之，爱的一直是她，甚至现在每晚，佑之都会在我们中间放一碗水，然后和衣而睡。

　　我灵机一动：“爹，不如送皇上一束小麦。今年瑞雪突至，明年收成一定很好。麦束虽小，却意寓来年五谷丰登，黎民安康。这不正是皇上想要的么。”送给皇帝的礼物，自然要别出心裁才能吸引皇帝的目光。

　　“好！就送这个！”宋尚书略一思忖，拊掌大喜，赞许地冲我点点：“皇上一代明君，定会明白个中涵义。”

　　佑之忽然侧过脸，用一种惊诧的眼神定定地看了我片刻。我冲他笑了笑，忍不住去牵他的手，他愣了一下，却竟然没有拒绝我，只是将我的小手抓在掌心里。

　　黄昏的时候，我照例在桌上摆上一碗莲子羹，静静等佑之回来。天空被流云染得鲜红，偶尔一只鸟低低掠过，寂寞地哀鸣。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寂寂空庭，晚风吹动院子里的竹叶悉悉簌簌地响。我轻轻闭上眼睛，沉寂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孤独中。

　　那日皇帝生辰之后，苏婉就失踪了。佑之不眠不休，发疯似的寻遍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看着他疲惫的眼神和日益瘦削的脸庞，我忍不住垂下泪来。

　　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看不到。是不是我对你的万般好，终究敌不过她的言笑晏晏。

　　莲子羹已经被我热了几回，我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佑之又不回来了。我端起碗，正想叫锦莲把它拿去倒掉，忽然听得院子里一阵喧哗。想来又是某个想要巴结宋尚书的官员前来拜访吧。我关上门，鄙夷地笑笑。上次宋尚书送给皇帝的贺礼深得圣意，皇帝一时龙颜大悦，朝中不少看好王尚书的大臣又急急向宋尚书投怀送抱。

　　锦莲突然冲进来，神色慌张：“二少奶奶，皇上来了。”

　　自从苏婉失踪后，我便向夫人要了锦莲来服侍我和佑之。那天我看到佑之望着锦莲的眼眸里溢满了疼痛。颇有些怀旧思人的感慨，心忽然就软了下来。我不是你的苏婉，不能给你想要的未来，我能为你做的，只有把锦莲留在身边，减轻你日复一日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