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入殓师》鹿逐溪

2、远门

　　米花殡仪馆很忙，忙到我根本没有闲时去考虑如何处理与同事的关系。

　　我不算社交达人，但也算不得社恐。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懒得去处理无关的人际关系，但同事是工作伙伴，和谐的同事关系才能有效地为往生者送行。

　　接待员小姐说殡仪馆的诸位都很好相处，人品也信得过。

　　我对此不予置否，我对自己的人品都未必信得过，又如何去相信他人的？

　　不过目前倒是相安无事。

　　持续了几日的连轴转，我已经适应了米花殡仪馆的工作节奏。要说不累那是骗人的，这是比连续两天两天没睡还要累人。真是奇怪，同样都是东京圈，夕暮里的工作相对来说清闲很多。而且米花町与夕暮里理论上来说也不算太远，都是东都环状线上的，那为什么米花町会那么忙碌。

　　殡仪馆忙碌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此接待员小姐有话要说。

　　她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后屈指抵在下巴上，缓缓道:“其实在以前米花町的[订单]还是很正常的，要说异常也是这几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有七八个订单，两名入殓师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我不禁吐槽:”这也太奇怪了吧，没有报警吗，或许是非自然死亡哦。”

　　接待员小姐露出了奇妙的微笑。

　　“春日小姐猜对了呢，都是非自然死亡。而且比起报警，我觉得请法师驱邪会比较好。”

　　我:……

　　虽然之前早听说米花町工作很忙很忙，但没听说很忙的背后是如此令人难以想象的原因。一时间我有些后悔来这儿了。对小说家来说到哪里去都没关系，但是待在非自然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地方，还是让人有些发怵。

　　我已经做好死于肺病的准备，可不一样横生枝节。

　　接待员小姐看出了我难以言喻的表情，好心地安慰我:“春日小姐不必担心。一般来说不与人结怨，可以免去百分之九十九的非自然死亡率。”

　　“那剩下百分之一呢？”

　　接待员小姐沉吟，说:“只能自认倒霉。毕竟偶尔也会有因为误会而死亡的。”

　　——真是倒霉透了！

　　她微笑说:“而且，这里很安全，您也知道，自然死亡的[订单]，我们会□□，非自然死亡的[订单]则是在馆内。而我们的同事人品很好。”

　　我:……

　　如果人品很好的意思指不杀人的话，那还真是够好的。

　　结束了与接待员小姐的奇妙的对话，我想去抽根烟。

　　刚走了几步，接待处的电话就响了，而后接待员小姐活力满满的声音传来。

　　“您好！先生，如果您需要服务，那您找对了人，我们将有一位最出色的人员为您服务！”

　　我相信她口中最出色的人员应该不是我。

　　麻的，还真是我。

　　尤其还得带新人，真是连我自己都不晓得的优秀呢。

　　长泽先生摸了摸头，“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经验的话，只能慢慢习惯。春日小姐作为我司最优秀的员工，只能麻烦你了，我想有你的教导，新人很快就会成长。”

　　习惯什么？

　　习惯尸体吗？

　　他又补充:“等到新人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春日小姐也会轻松许多吧。”

　　长泽先生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是大饼！这一定是传说中的大饼！

　　“所以，就拜托春日小姐了。”

　　……

　　在前往长野的路上，新人同事早见一边开车一边和我聊天，他是个有些活泼的人，乍一眼看上去不太适合入殓师这行，但我晓得莫要以貌取人。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他小声地说道，目光偶尔会瞥向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直言:“好好看路。”

　　他一抖，挺直了背:“是！”

　　静默了半晌，他紧张的气息也逐渐放松，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那为什么要来做这行？”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视线很快又紧盯着前方了，随后又不好意思地说:“和家里人吵架了，就想做些惹他们生气的事。”

　　我:？？？

　　“你是小学生吗？”

　　我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他满脸通红，仿佛也对这个理由感到羞耻。

　　“因为这种不靠谱的理由而进入殡葬行业，还不如早点退出的好。”

　　“甚至能以与家里人吵架这样的理由而意气用事，那么真正成为入殓师后对所面对的社会问题，能坚持住吗？”

　　“我……”他犹豫了。

　　本就是心性不成熟的人，会犹豫也很正常。

　　之后便没有再说话。

　　今日没有下雨，但天依旧阴沉沉的，落黑特别快。我们在下午出发，到达目的地的村庄时天已经黑了，其实也就四点左右。

　　虽然村庄暗淡，但我一眼便认出了丧家的屋。灯火通虹的屋在暗淡的黄昏里，就像路牌一样突出。

　　“是那里了吧？”

　　早见见我点头，便将车开往丧家的屋外的空地上。那边还停着一辆面包车，车身上印着我司的名字，这是前来布置祭坛的分公司同事。

　　我司在长野也有分公司，但分公司内没有入殓师，所以在接到[订单]后，会联系东京的公司派遣入殓师前来纳棺。这也是考虑到东京与长野距离不远的情况，倘若是京都大阪或者更远的地方，则是由当地的入殓师进行纳棺仪式。

　　门前站了几个人，见我们来了，便将我们带到了屋内。

　　祭坛已经布置完毕，中间放着往生者的照片，两边是牌子，通夜诵经的经师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纳尸完毕。

　　“在纳棺之前，请允许我先向往生者献上一炷香。”我对逝者的亲属说道。

　　抹着眼泪的女性亲属鞠躬:“好的，麻烦你了。”

　　随后我便按照上香的流程，给逝者献上一炷香。早见见我上了香，也在我后头上了香。

　　逝者是位年老的女性，在来之前我便听长泽先生说起死因，是失足从楼梯上滚落致死，因此额头有撞击伤也不奇怪。随后询问了亲属的诉求，才开始仪式。

　　“现在让我们祝福往生者安详宁静地离开，请允许我为她进行纳棺仪式。”

　　擦拭身体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早见将毛巾沾湿拧干铺平后转交给我，我看了他一眼，在转交的时候小声说:“仔细看好流程。”

　　他表情严肃地点头。

　　擦拭身体是个体力活，虽然不用将遗体抱起，但还是要搬动的，而且在擦拭过程中不能让亲属看到逝者的身体，那是作为逝者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身体擦拭完毕，而后就是手部。抬起逝者的手，我正要用毛巾擦拭，却在她的右手指甲里发现了一些非常不妙的东西。

　　我想一个人左边的额头受了伤，用左手去确认比较方便吧，右手会阻挡视线。

　　但为什么逝者右手的指甲里会有一些带着血沫的皮肤组织？

　　将逝者的手放下，我弯着腰来到女性亲属的面前，小声询问:“麻烦问下，逝者是左利手还是右利手？”

　　女性亲属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我:“母亲是右利手。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合了合眼，而后深呼吸，在她耳边道:“请您报警吧，令堂很有可能是谋杀。”
　　“谋杀？开玩笑的吧？”
　　“这怎么可能吗？”
　　“谋杀？！”
　　突然出现的大嗓门吓了我一跳。我抬眼望去，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与他同行的女生不停地道歉，
　　“爸爸，你太失礼了！快道歉啦！”
　　这时一个小朋友跑到我身边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呐，姐姐，为什么你会说是谋杀？”
　　他的眼镜泛起了一道可疑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