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刹那繁华]

3、奕轩

　　后宫的生活多半是毫无生趣的。
　　因太后吩咐自己精神头短，这些时日身体又不大多好，特命我们不用常去请安，这倒正合了我的心意，那样的气氛实在是太过压抑，我更不想去面对那些争来斗去的后宫嫔妃。尤其是那个我最看不顺眼的刘昭仪。
　　于是我每日就跟着韩美人以种花草为乐，如今也是小有成就，馨蓉殿外有个荷塘，那里的荷花已经含苞欲放了。没事的时候便读读自己喜欢的诗词歌赋，又或是练练字。爹爹在时常教育我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我的女儿却要才貌双全。加上常年的熏陶，我对这些也是很喜欢的，多学东西总是不会有错的。
　　这日，用过午膳我就打发静雪和元荷去休息了，自己坐在窗下看着书。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嘴里轻轻的吟诵着，细细品味其中的意境。
　　“歌儿，又在念诗吗？”转过头去，却见是姐姐来了。连忙放下书卷，亲昵的挽着姐姐的胳膊，“月儿，怎么中午不歇一歇，来找我了呢？”我很喜欢这样腻着姐姐。
　　“在这里也怪闷的，就来看看你在做什么。你也不出去逛逛阿，只是在这里看书写字，真要做我凌国的大才女呢。”
　　“我去哪里逛呢？我不喜欢去应酬那些嫔妃们，会很累。月儿，我们去床塌上躺着说话吧。”说着便与月儿都脱了鞋，并排躺在床榻上。窗外的蝉儿鸣叫着，屋子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歌儿，你猜那日我在御花园看见了谁？”姐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兴奋。
　　“谁啊，该不会是姐姐遇见自己的如意郎君了吧？”我忍不住逗她。
　　“坏歌儿，小小年纪说话就没正经了，看我还理你呢。”说着佯装生气般背过身去。
　　我忙撒娇的推推她，“好月儿，饶了我这回吧。快说说，你看见谁了。”
　　月儿这才翻过身来，“那天我实在是闷得慌，就到御花园去走了走，那里的花好多好漂亮的，我碰到了萧贤妃。”
　　“碰见她有什么可稀奇的。”我了无兴趣的闭上了眼睛假寐。
　　却闻月儿过了半晌才小声的说道：“还有，还有四皇子。”原来如此，睁开眼睛，只看见月儿的一张小脸略微泛红，神情也是有几分羞涩的，于是明白似得偷笑着。
　　月儿察觉出来我的偷笑的意味，更加不好意思了。“不许笑不许笑，再笑我就真不理你了。”我这才憋住了笑，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日御花园的木槿花开的正旺，满树的紫色、红色、白色花，艳丽夺目，娇媚悦人。又是近黄昏，看着眼前的花儿，我就不自觉的吟出了风露飒以冷，天色一黄昏。谁知竟有人接口念出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
　　“我转身去看来人，却是一个翩翩佳少年。真应了那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看他穿戴佩饰很是不俗，又能在御花园自由出入，肯定是个皇子。于是便对他行礼，他倒很是客气，叫我不必多礼。举止言行都是礼貌而温和的。”
　　月儿略动了动，又说到，“可巧这时候萧贤妃也来了，我只听到那个少年称呼她母后，才知道这正是四皇子了。”
　　“原来是萧贤妃的儿子。”我并不在意，即使他再漂亮，也不可能敌过爹爹的万分之一。
　　“歌儿可知他有何不同吗？”月儿充满惊喜的问我。
　　我只做摇头状。
　　“他，像爹爹。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仿佛看见了爹爹的影子。”她喃喃的告诉我。
　　心里被猛地撞击了下，这世上会有人像爹爹吗？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和他比，无论他是谁。但是我并没有说出口，不想扫了月儿的兴，不想破坏了这样的好气氛。
　　“听月儿这么说来，四皇子可是一个非常不一般的人物，不然怎么会叫我们美丽烂漫的月儿念念不忘呢？”说罢我凝视着月儿，这真是很美的面容，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小嘴边带着俏皮的微笑，清丽文秀。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现在年龄尚不足，以后肯定更是极美的了。
　　“歌儿盯着我看什么呢？”月儿好奇的问道。
　　我这才缓过神来，“我呀，当然在看大美人了。”说着还故意露出色色的表情。逗得月儿轻轻嗤笑，说我没羞。看见月儿的笑容真好，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喜欢看到我在意的人开心微笑，那样我的心里就会得到大大的满足，我只要她永远都这样开心下去。
　　失去了爹爹，我们更要坚强的活下去。
　　晚膳自是月儿在我这里用的，进完膳，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
　　正巧元荷进来上茶，看见我们如膝似胶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月儿小姐，你看我们家主子都舍不得你回屋了，缠着你不放呢。倒像是个小孩子。”
　　“人家本来就是小孩子。”我半带撒娇的对着元荷说道，引得她二人捧腹大笑。
　　姐姐挽着我的胳膊，温温柔柔的，烛光照在她的眼睛，散发出明星般的光芒。“我和歌儿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她开心我就开心，看到她开心我就满足了。”
　　原来，姐姐是同我一样的想法，一股暖流涌入心田。
　　“月儿小姐竟说小孩子话了，等以后两个小姐嫁了人，可就要住到各自姑爷的府上了，如果住的近那最多就是可以常走动走动，哪能每天都在一处呢。”元荷边给我打理床铺边插着话。
　　“那有什么，我和姐姐嫁给两兄弟不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吗？”我想当然的说出了这个好办法，还是一脸得意的样子。
　　“那两位小姐就嫁给王上的儿子好了。即是姐妹，还是王妃妯娌，这样的美事哪里找去？”姐姐听到这话顿感害羞，加上必定又想到了下午与我所说之事，娇嗔着。“月儿，你屋里的丫鬟好没规矩阿，越发的无法无天了，敢说这样的话嘲弄主子，你还不好好管管，。”
　　我知道姐姐并没有真生气，依然笑嘻嘻的玩笑，“姐姐有所不知，元荷才是我们的小姐呢，我呀，是小丫鬟，哈哈。”
　　元荷听我这样说，连忙解释：“小姐，你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阿，折煞了奴才不说，这宫里人多嘴杂，再叫人听了去日后用来噘舌根子，那奴婢可就遭殃了。元荷知道小姐和韩主子一样，都是待咱们极宽容的，从来不跟咱们端架子。虽然这里并不比那些娘娘的住处好，好处多。但是跟到了好主子就是咱们最大的幸事了。”元荷说这话的神情很是认真，不带丝毫的玩笑，我想这是实话，是她的心里话。
　　“看看我们元荷，这是在向主子诉衷肠呢。”姐姐终于逮住了一个调笑元荷的机会，自然也是不会放过的，于是三个人皆是说说笑笑，满是欢喜。
　　这日睡到半夜，却突然醒了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披衣起床，决定到荷塘走走。
　　夏天的夜晚，带着凉爽的微风，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荷塘畔，这满池的荷花都是含苞待放，一个羞答答的，叫人看了更是喜欢。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象笼着轻纱的梦，美奂至极。
　　看着眼前的景色，内心也觉得舒畅了许多。
　　“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这样纯净的莲，高贵的莲，独特的莲，就好像是爹爹化身般。就好像是爹爹静静的陪在我的身边，这满池的莲，是对爹爹思念的延续，美到离别。垂下头去，两行清泪就这样无意识的淌了下来，恨自己的没用和软弱，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爹爹的性命，换不回曾经的一切。
　　鼻尖突然嗅到了淡淡的清香，猛地抬起头来，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满眼的绽放翠绿的荷叶丛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像一个个披着轻沙在湖上沐浴的仙女，含笑伫立，娇羞欲语；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我破涕为笑，连荷花都在安慰我了，一定是爹爹在说：“小歌儿，不要哭。”我固执的这样认为着，这一晚出来的算是对了，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第一次看见初开的荷花，我静静的欣赏着一切，生怕一点点轻微的声音都会惊到这些温柔的少女。
　　偏偏这个时候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眉头一皱，是谁偏要打扰这样的好景色好气氛。于是也决定不给这样没情趣的人面子，轻喝一声：“是谁？”
　　半天没有动静，我更是生气，“是谁快出来，不然我喊人了。”
　　“别。”这才从墨色中走出一个少年。
　　只见他穿一身华贵的白色锦袍，年龄应该与我相差不多，但却比我高了足有大半头。略显稚嫩的脸庞已经显现出了俊美的模样，夜色下我并看不太仔细，只是隐约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大半夜不睡觉，却跑来这偏远的偏宫闲逛。
　　我毫不客气的站到了他的面前，眼带挑衅，“你是谁，为什么偷偷的站在那里，你是哪个宫的，来这么做什么？”我丢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他也并不气恼，将头略低了低，很有歉意的样子，离近了才看清楚他的容貌。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薄而微红的嘴唇，这样的少年，不知道又要迷倒多少的女子。但是看性格却不是风流倜傥的，反而有些怯怯然。
　　“我是奕轩，方才是看见这满堂的荷花都开了，一时忘情，就惊扰了姑娘。我住在端瑞宫，来这里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看看这里的荷花，只是想看看。”看他满脸真诚的样子，竟然真的一个一个的回答我的问题，觉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奕轩，王上的儿子，只是我早已经弄不清楚他是老几了，反正他并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放肆一下又有何不可？
　　“你也喜欢荷花？这宫中有荷花的地方应该不止此处吧。”对这个我真的很感兴趣，一个男子在这里赏花，是有些奇怪。
　　“是我母后她喜欢，她在的时候，每年夏季，端瑞宫都开满了荷花，母后会站在荷花前给父皇跳舞，好美好美……”他已不再低头，眼睛望向池面，眼神却是飘渺而深远的。
　　“那她现在去哪了？”
　　“她薨了。”他依然是语气轻轻，却透着一丝的悲凉。
　　我这才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心处，心里后悔不已。“对不起，我不知道，我……”
　　他却转过头来，直视着我，“没关系。”
　　“今日我听身边的小喜子说，馨蓉宫的荷花快开了，就想过来看看，但是在白日又不方便，只得晚上过来，正巧就赶上了开放，看见荷花，我就觉得离母后近了一点。”
　　喜欢他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虽欠缺气势，却是真情实感。
　　听着他感怀自己的母亲，再想想自己，又是一阵难受，径自坐到了池边，伸手去撩拨一汪池水。
　　“你还记得母后的样子，我甚至，没见过我的娘亲。”一汪池水荡出圈圈涟漪，飘向池塘深处，连着水中的圆月也变了形状。
　　“你……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花，各自想着心中之事。偶尔传来的两身鸟叫，更趁的这夜的宁静。这宁静的夜里飘满了一种叫做思念的香气。
　　“你叫什么？”他突然开口问道。
　　“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