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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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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讨论,讨论,要讨论!郭进,这个事,一定要好好地讨论一下!”范明一拍大腿,“我们系的女生,观察下来,的确有问题,而且问题真不小,学校里流传‘外语系的小妞们’,你想,‘小妞’,说明什么呢?说好听点,叫天真烂漫,说难听点,就是头脑简单,好骗,比如...具体就不说了,说出来气死人,”他叹口气,“最可气的是,明明头脑简单,还偏偏自以为是,觉得高人一等,根本不拿我们本系的男生当回事!”
“对,对,见了外系的男生,怎么都好,明明就是流氓强盗他妈的侵略者,偏要说人家有阳刚气,”孙凯迫不及待加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种观念也要杜绝,要做到,踏踏实实吃碗里的,坚决不看锅里的!”
“凯子啊,”国泰推推眼镜,咽下一大块香瓜,悠悠然地看看天花板,“你说这个,让我想起来,前两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那个夏副校长呢,又发了个新文件下来,说为迎接明年五十周年校庆,促进学校安定团结,推出一个新举措,要求各院系同学,凡谈恋爱者,必须在本院系之内找对象,院系之间,坚决不许通婚,辅导员监督,违反者,轻则处分,重则开除!”
国泰所言过于奇葩,大家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那...庶人系之类的,怎么办呢?”孙凯问。
“公平竞争啊,狭路相逢勇者胜,”国泰和蔼地一笑,“让那群王八羔子自相残杀!杀!!!”“啪”一声清脆地手起刀落,又一个香瓜成了两半,“让他们自己跟自己踢球去!”
“那...我们呢?”范明忍不住问。
“我等嘛,”国泰不紧不慢地回答,“夏副校长英明,公文里明确指出,文史哲财经外语政法等各女生比例相对较高的院系,鉴于其实际情况,经院系领导批准,可恢复中国古代的妻妾制,甚至嫔妃制......当然要注意...在执行时,要尽量公正公平,雨露均沾,坚决做到,不冷落一个女生,不累坏一个男生!”
国泰打起他那副行长爸爸说话的官腔,说到这里,乍一听,已经很像真的了。
“哇,国泰,照这样,你们俄语班,十四个女生,就你一个男生,”孙凯叫起来,“六妻八妾啊!我靠国泰你对付得了吗?”
“唉,”国泰又和蔼地一笑,抓起一块香瓜,“李爷我为人,天清日白,此生宁负须眉,断然不负红颜,鄙班那十四金钗,待大爷我细细看来,只选那温良贤淑,善解人意的,一妻一妾,足矣!大房为纲,上课坐本爷旁边,为本爷抄笔记做功课,课后去图书馆查资料,考试前帮本爷复习功课;二房较为妩媚,陪本爷吃饭打水,去为民湖散步,晚自习完了给本爷买包子......周六大房二房石头剪子布决定谁陪本爷看电影跳舞,听天由命,周日本爷清心养性,自处一天,都不许打扰......”
国泰越说越得意,孙凯听得两眼发直,无限向往。
“本爷挑选剩下的十二金钗,也不必失意,让她们打扮齐整,送去你们英语班,对了你们英语班哪个男生多?该是...英教吧?对,英教二班,就送去他们班,让兄弟们选!”
男生宿舍,就是童安格的那首歌名 ----- 梦开始的地方。白日梦。
“别胡说八道!”郭进终于开口,沉着脸,“都把脸洗了,练球去!”
“哎哟-----”国泰立刻泄气了。
“郭进,你认识合适给梁晓曦当男朋友的吗?”张彦问。作为未来的外企亚太区高管,张彦的头脑总是比较清醒,国泰一番扯淡,也没忘了要紧事,“范明要给梁晓曦找个男朋友,很紧迫。”
“啊?”这回轮到郭进惊讶了。
生物系的男生宿舍管理科办公室里,梁晓曦坐在长凳上,一连打了几个大喷嚏。乔哲伟走进来的时候,她抬起头看着他,愁眉苦脸地问,“肉包子,你有吃的吗?”
管理科的阿姨用男生宿舍管理科阿姨的标准眼神打量一下梁晓曦,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非常不赞许的目光,大意是“现在的女孩子,啧啧......”
“你......还没吃晚饭?”乔哲伟有些惊讶。
“没呢,”梁晓曦又打了一个大喷嚏,“你们这里好冷啊,我可能感冒了。”其实那个瞬间,刚好是国泰对郭进说“范明要给梁晓曦找个男朋友”的时刻。
宿管科阿姨的眼神立刻变成“感冒了就好好自己待着嘛,现在的女孩子,啧啧啧...”。
“你有吃的吗?什么都行,方便面,饼干,面包,火腿肠...真的,什么都行,”晓曦无精打采地捂着肚子,“我好饿啊。”
和范明在食堂里大吵一架之后,她在校园里兜了一圈,又到校门外兜了一圈,只想找一个碰不到任何外语系的人的地方把肚子填饱,却发现这个卑微的愿望竟然是那么奢侈。
大学四年里,会有一些人,会碰到那么一些特殊时刻,希望外星人降临地球,把自己全系的同学集体消失;对于梁晓曦,这个时刻来得格外早。她很清楚自己此刻如果回宿舍向室友们倾吐遭遇的命运:容儿会说“我早告诉过你,男生都很贱的”;翠萍会笑眯眯地趁机来借脸“唉,我学了一个新妆,给你搞一下吧,搞完了,心情一定好”;洋洋估计什么都不会说,默默地板着脸看着她,听她说完,一声不响,扬起眉毛,眼睛睁大,慢慢地绽开孩子气的笑,比什么都让人难受。
说来奇怪,外语系在Q大不算人数众多的系科,这天,却仿佛梁晓曦走到哪里,都会碰到同学。她想去“红灯区”买一包火腿肠两袋方便面吧,迎面撞见德语班副班长张颖和五六个女生走来,只好立刻转身。
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想起了乔哲伟。
“那怎么行?我陪你去吃吧。”乔哲伟说。
“不要!”晓曦叫起来,“千万不要,现在我真的不想碰到我们系任何人,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
“那......上楼到我宿舍去吧,”乔哲伟微笑起来,“肉包子,怎么会没吃的呢?”一面掏出自己的学生证递给管理科老师,“徐老师,帮帮忙,我同学今天看样子身体不太好,让她到我宿舍坐一会儿吧,我保证...”他看看表,“八点半之前送她下来。帮帮忙了!”
宿管科阿姨递过一个“矫情”的眼光,终究敌不过乔哲伟的恳求,收下他的学生证,“去吧去吧,下不为例哦!”
走进乔哲伟的宿舍,梁晓曦又一次惊讶了。他的宿舍里没有人,桌上却放着一个电锅,锅子上架着蒸笼,旁边有个小小的塑料盆,里面居然真的整整齐齐地摆着包子,桌上还有面粉的痕迹,像点心店似的。
“这......”
“你不是叫我肉包子吗?我就请你吃包子,”乔哲伟微笑着说,“今天真巧,我们宿舍里有两个北方同学,总说我们南方的包子没有他们北方的馒头好吃,我一赌气就去买了面粉和馅料,做给他们吃,让他们明白,我们学校食堂里的包子,不代表我们南方的水平,结果几乎把他们吃撑,现在散步去了。刚才还想怎么给你送两个去,正好你就来了。”
“这是肉包子,这是菜包子,这是豆沙包。”他介绍着。
“这...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乔哲伟认真的说,“肉包子十八褶,菜包子十七褶,豆沙包十六褶。我给你蒸,等一会儿就好。”
在袅袅上升的热气中,梁晓曦由衷地感叹,“肉包子,将来谁当你的女朋友,太幸福了。”
是啊,勤劳善良的肉包子,心灵手巧的肉包子,两小无猜的肉包子,可以像对女生一样倾吐衷肠的肉包子,谁嫁给他,标标准准等于嫁张永远不需充值的饭卡,比方越洋那张被林少峰灌了三千块钱的饭卡还牛,牛多了。
众所周知,这世上有一种东东,叫做催化剂,会让化学反应加速,甚至让原先都不会发生的化学反应莫名其妙地发生。
那天的梁晓曦看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菜包子豆沙包,真心觉得很有必要拍拍乔哲伟的马屁,给他塑造一个好心情,却并不明白,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毕竟,一个比女生还心灵手巧的男生,到底还是男生。
而那天的乔哲伟原先也只是真心想请她吃几个包子把她喂饱而已,她随口一句话,却让他全身上下瞬间发生一系列无法预料自然也就无法干预的反应,于是-----
“你.....还没吃呢。”乔哲伟在锅子的热气中推了推眼镜,突然有些腼腆,关掉电锅,“再等一会儿。”
“不用吃都知道啊,一定特别好吃,”梁晓曦为了表示肯定,还专门用力点点头,“你做的,能不好吃吗?”
一句基本等于送死的话。
“你...这么相信我?”乔哲伟微笑着。
“我当然相信你了,”梁晓曦叹口气,“你知道吗,现在,对我来说,你是全校最可相信的人了!”
这一句完全送死。
乔哲伟好一会没说话,等到包子好了,揭开锅,“别动,烫,我给你拿。”他小心地用筷子把八个包子全夹到盘子里,
“三个肉包子,三个菜包子,两个豆沙包。”他对着那八个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包子很快做出判断,“你先尝尝这个吧,这是肉的。我去菜场买热气猪肉自己调的馅,这个菜包子,是照去年陪我奶奶去烧香,他们和尚庙里的做法,味道也还可以,豆沙包就比较差了,用现买的豆沙,加点桂花...其实应该用红豆煮了自己摩豆沙然后用猪油......”
半个肉包子下肚,晓曦的心情顿时好多了,“.......唔,好吃,真的...太好吃了!还有汤呢......太好吃了,唔......你真的应该去教教我们食堂的师傅怎么做包子......唉,肉包子,我从小到大都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会......这么聪明的?我真的特别佩服你......”
送死的话再加上崇拜的表情,彻底触动催化反应,不可逆转。
“我这个嘛...”乔哲伟的神态还是相当淡定,笑笑,“其实...不叫...聪明,充其量,也就是...比较认真吧,雕......”
“我求求你不要再说‘雕虫小技’了!”梁晓曦立刻打断他,“那些如果都叫雕虫小技,你雕的那条虫,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雕虫小技’?”乔哲伟又推推眼镜,有点不好意思。
“从小学起你就这么说了,忘了吗?”
乔哲伟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是...说真的,其实我做的那些,都不需要聪明,只要用心就行,你们说自己不会,不是不会,是不肯花心思,所以我爸老说我这个人挺适合学生物的......”
一个肉包子下肚,晓曦心情好了不少,都能抨击万恶的学校了。
“早知道我就考老家的三流大学了,这破学校,看着就败絮其外,没想到里面更败絮,把自己的人工湖叫‘为民湖’冒充北大,要不要脸?”梁晓曦抓起一个菜包子啃起来,吃两口,里面的香菇木耳冬笋丁和着香油顿时让她齿颊留香,“还有,在学校里谈恋爱的,毕业时要给辅导员包红包,恶不恶心啊?......现在我们整个系都在说我追一个男生,有没有搞错啊?那男生...那男生长得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那么多妖怪,那么想吃唐僧肉,见过想吃孙悟空的吗?呸,我,我追他干什么呀......”梁晓曦感到深恶痛绝,“我讨厌--这学校,我讨厌--外语系,我讨厌......他们所有人!”
“...我走到哪儿,都有人说,我和那男生怎么怎么样,全是胡说八道,连辅导员也说...有时候,我真的都想,”她抓起又一个包子,豆沙的,狠狠一口,“花钱去租个男朋友,像租自行车一样,十块钱一天,带回我们系里,让他们好好看看,看完了,统统闭嘴!”她有些泄气,“可惜没地方租......”
乔哲伟一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等她终于抨击完,突然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男朋友?”
梁晓曦热情洋溢的满腔吐槽冷不丁被乔哲伟这句话给打住了,“找...一个男朋友?你是说...我啊?”
“...是啊。”
“我...我干嘛要...找男朋友?”
“...你...你刚才不是说...那个,要带回你们系里,让你们系的人...好好看看的吗?”
“我...那是临时的!”梁晓曦这才反应过来,“我就是不要找男朋友才会那么说的!我要是找了男朋友,毕业的时候还要给我们辅导员交红包,还要实习期月工资的一半,简直就是巧取豪夺,干嘛呀?你不知道我们辅导员多恶心......我不要找男朋友!”
“...其实,你要是有男朋友的话,可以...完全可以...让他给你们辅导员交红包的......”乔哲伟推推眼镜,声音轻了一些,“我想,他...肯定会愿意的.......”
“这不是红包的问题,”晓曦把最后一口豆沙包子塞进嘴里,“我根本不想谈恋爱!”
乔哲伟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推推眼镜,又沉默一会儿,开口了,说的话却风马牛不相及,“我刚才说,我这个人,不聪明,可是...肯用心,所以,我的手工才做得...比较好吧......其实,我做别的事,也是一样的......我...我觉得吧,”他抬起头来,脸突然红了,说话却顺溜多了,“我觉得,我这个人,要是做谁的男朋友,应该也会很用心,估计也会做得...比较好。”
乔哲伟的话说完,隔着桌子,目光定定地看着梁晓曦。
梁晓曦愣愣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乔哲伟依然定定地看着她,嘴唇抿得牢牢的,表情有些紧张,“我是说,我这个人...假如...和你......”
晓曦终于明白过来,肉包子这是在表白呢,而对象,竟然是自己。
最后一口豆沙包塞在喉咙里,面对乔哲伟越来越深情的目光,梁晓曦脑子里慢慢被搅成一团浆糊。
“你...你...你...不是有...那个...复旦的吗?”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却明显缺乏底气,低下头,不敢看乔哲伟的眼睛。
“我和她...你应该知道的,什么都没有啊,你不是...还专门陪我去看过一场电影,安慰我的吗?”乔哲伟的声音顿时有些着急,“那次还是你请我的呢!”
“是啊...是我请你去看的电影......那时候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你好像...很痛苦,那现在.......照理说,应该会......痛苦一阵的吧......你...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她吧?”
“我......我...这和她没关系,我...是问你......
我们...”乔哲伟听上去更着急了,却不知该怎么继续。
梁晓曦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看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挤出一句,“我...我觉得吧,你们男生...失恋了不久...又...不太好......”她的声音干巴巴的,“那样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那不叫失恋,”乔哲伟彻底着急了,脸红到脖子,“我和她之间没有真正谈过恋爱!”
“我建议你...还是... 过一段时间吧...”晓曦低着头,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此刻,晓曦很后悔来肉包子这里讨吃的了。
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那你说,要过...多久?”乔哲伟的声音有些犹豫,口气却并不放过。
“......嗯...古人好像说,要...三年吧......”
“那是父母死了!”
“哦......”晓曦脑门上的汗正式流出来了。
“我......我觉得,你失一个恋,而且失得那么痛苦,那就应该要......要...两年吧......”
“我说过...我没失恋,”乔哲伟忍不住了,“那充其量就是单相思!”
“单相思... 也算啊,对,单相思也算!”晓曦肯定地点头。
“那不公平,我和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乔哲伟有些无可奈何,“从头到尾,话没说过多少,手没拉过,电影都没看过一场,对了...我第一次和女生一起看电影,是和你,从这个角度,我和你之间,比和她亲密!”乔哲伟那理科生富有逻辑思维的直线思考上来了。
梁晓曦到底是个文科生,天生具备满溢胡搅蛮缠的发散思维,“肉包子,你别忘了,你和我看电影,是我请的,有哪个男生和女生看电影是女生请客的?而且,那次我请你,是看在你失恋的份上,十块钱一张票呢,你要非说你没失恋,那你把电影票钱还给我!”
“好,我还给你,我...现在就还给你!”乔哲伟伸手就要去拿钱包,无奈他睡上铺,一时够不着,转过身来,脸色很尴尬。
“你......你算了吧,”晓曦百般无奈,“这,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 是什么问题?”
“是......”梁晓曦心想天哪,你饶了我吧。
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外语系辅导员办公室,坐在三百支光的大灯下面被烤着,脑门上流着热汗,背上流着冷汗。在徐老师那儿好歹还有比较能言善辩的范明—假定范明不口吃的话--当稻草,在这儿,她安全孤军奋战,只能自己给自己制造稻草。
“是...是这样的...我觉得吧,”梁晓曦咽下嗓子眼里那块豆沙包,“你不是中学时代很喜欢那个考上复旦的女孩吗?......我们学校呢,比复旦是差远了,可是,真正高尚的感情,爱情,是应该跨越阶级的,对吧?而且,真正的爱情,是应该......从一而终的,哦,对了,我们听力课老师叫我们背一部美国电影,叫‘阿甘正传’,里面的男主人公就是从小就喜欢一个女孩子,即使那女孩并不喜欢他,他也一样,很感人的,所以......”
“‘阿甘正传’我听说过,”乔哲伟打断她,“那男的有点弱智吧!”
“没错,可他弱智得名扬四海啊,我们老师叫我们把他的每一句话都背出来,期末考还要考呢!”
“梁晓曦......”乔哲伟沉默一会儿,苦笑着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晓曦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想说......你既然...喜欢她那么久,怎么会...突然...想到我了呢?”
乔哲伟想了想,轻轻地说,“因为我觉得,你很......善良。”
“我不善良!”梁晓曦头皮发炸,脱口而出,心想妈妈咪呀,你才善良呢,你们全家都善良!
“真的,就刚才,我和我们系那个大家都说我追他的男生吵架,他还说我不善良呢!真的,我没什么善良的!”
当理科生的直线思维和文科生的发散思维狭路相逢,交流难免有些艰难。
“那......”乔哲伟又沉默良久,终于又一次鼓足勇气,“我这么说吧,我们之间......如果,你觉得,马上就能考虑我,你...就吃一个肉包子,如果你觉得...要过一段时间,一两个学期吧,会考虑我,你就吃一个菜包子......要是...你觉得,需要时间更长,可能...一两年...会考虑我,你就吃一个...豆沙包,这样...”他又定定地看着晓曦,“可以吗?”
到底是富有逻辑思维的理工科男生,乔哲伟同学意识到,要从一个洋溢着胡搅蛮缠型发散性思维的文科小女生那里得到明朗的答案,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把选择项简化,直观,越简单越好,越直观越好,比如,吃包子。
瞬间,一个自古以来让无数红颜落泪让无数须眉烦扰的抽象问题浓缩成了单项选择题,几乎可以申请专利。
晓曦怔怔地看看包子,再怔怔地看看乔哲伟。乔哲伟脸红了。
“当然,你...也可以...多吃,比如...你吃了豆沙包,然后...还想吃菜包子,或者...还想吃肉包子,尽管接着吃......不过,你要是一开始就吃了...肉包子,那就...最好不要再吃菜包子...或者豆沙包了,因为......”
单选题顿时变成了多选题。
梁晓曦愣愣地看着盘子里那五个包子,两个肉的,两个菜的,一个豆沙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包子上的褶子数目 –根据乔哲伟介绍,肉包子十八褶,菜包子十七褶,豆沙包十六褶.....
和所有热爱学习的女孩一样,梁晓曦有点近视;和所有在乎形象的女孩一样,梁晓曦讨厌鼻梁上架眼镜,她实在无法理解方越洋近视明明不多却那么喜欢架着眼镜出门的动力;和所有有点懒的女孩一样,梁晓曦也不喜欢隐形眼镜。
“......选一个吧......”乔哲伟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鼓励。
她盯着那五个包子,眨眨眼睛,再挤挤眼镜,在心里默数上面的褶子,偏偏乔哲伟做的包子工工整整,褶子细细密密,心急之间,数也数不过来。
这简直就是在查视力嘛。
“你......你的眼镜...借我用用吧......”这句话刚出口,梁晓曦猛然意识到,就像无论是什么包子,结果都是填报肚子,乔哲伟那道选择题,无论她单选多选怎么选,最终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理科生的狡猾。
“我......我吃饱了...”晓曦突兀地说,“我已经吃饱了,吃不下了!......我真的吃饱了,我...该走了......”
这下轮到乔哲伟发愣了,他看看桌上的包子,再看看晓曦的眼神,“你...真的...吃饱了吗?”
晓曦点点头,不太敢看他的眼神,心里又一次后悔为什么刚才没去红灯区买点什么填肚子,或者回宿舍跟方越洋讨包方便面吃,系里的同学们再可恶,也不至于问“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吧。
空气里又沉默了一会,乔哲伟轻轻地问,“你......连...豆沙包都...不吃吗?”他推推眼镜,却没有看晓曦。
“我......”梁晓曦被他问得顿时很心虚,“...我真的饱了...谢谢你......”
“是...吃饱了,还是...不想吃?”乔哲伟又轻轻地问。
梁晓曦踌躇一下,终于问答,“也吃饱了,也...不想吃。”
乔哲伟又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我明白了。”
“刚才你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到你,是这样的......从...几个月前开始,我发现自己每次经过你们外语系的大楼,就会想起你,后来,我就给自己定了一个数,要是想起你的次数...超过...三百次,就......”他舔舔嘴唇,“到...昨天,正好...三百次......”
“你...经过我们系大楼有三百次了吗?”
“...没有,不过...最近,不经过你们系大楼,我...也会想起你......昨天一天,就想起你七次......所以,很快就满了。你...经过我们系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我吗?”
梁晓曦看看乔哲伟,垂下眼睛,感觉仿佛在欧阳锋的课上被当众提问而自己对答案一无所知。
事实是,除了向室友们吹嘘乔哲伟多么心灵手巧,她想过他的次数,连“偶尔”都不到,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想过她三百次了。
晓曦突然觉得自己很没良心。
“你们系...在哪儿呀?”好一会,她小声反问。
“在......南校门边...那栋红楼,就是...物理系...后面那栋......”乔哲伟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越来越低,“我们生物系的大楼,不是很明显,从路上看不到,所以...你不知道,也......”
生物系的大楼或许很不明显,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难堪。乔哲伟咬咬嘴唇,突然像是领悟了什么,闷着头开始动手整理桌子,把面粉仔细地擦干净,把吃剩下的包子放回蒸笼,放到一半,手提在空中,“这个...要不,你拿回去吃吧?当夜宵...或者明天的早饭?比学校食堂做的好......菜的,不能隔夜,今天晚上就吃,肉的和豆沙的,都可以明天早上吃......天冷,不怕坏......我给你...拿个饭盒吧,放进去......”
“我不要,我不要,”晓曦像被烫了似地大声说,“我真的不吃!”
乔哲伟却不理她,把包子放进一个饭盒盖好盒盖,沉吟片刻,看着桌子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我们...以后还是同学,还是...朋友......真的,没关系。”
唉,善解人意的肉包子,细心体贴的肉包子,受了委屈一样温言细语的肉包子,即使自己心都碎了,表面上依然整整齐齐,十八个褶子的肉包子。
“我......我真的没什么好...”猛然间,她突兀地说,“谁要是觉得我好,那只是看上去好...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到这个学校来吗?没说过吧,那是因为我高考的时候大作文写离题了,你想,高考有多少人能把大作文都写离题啊......还有,我崇拜黎明,我很崇拜黎明!......都说四大天王里,崇拜黎明的是最幼稚的了......我...我真的没什么好......”
乔哲伟安静地看着她,听完她的话,沉默一会,轻轻地说,“你好不好,不是你自己说的。”
晓曦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那个刹那,她无奈地意识到,乔哲伟和自己,即使都还有些娃娃脸,毕竟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戴着阿童木防冷耳套抹着可蒙润肤霜,坐在自行车上气鼓鼓地说“你的考卷忘在教室里关我什么事,想爬气窗自己爬呀,我得回家听白眉大侠”的小胖子,而她也不是那个“谁让你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就算你倒霉吧”的蛮横小女孩了。
男孩长大了就会想长大的事,比如恋爱,比如女孩。如果是别的女孩让乔哲伟伤了心,她八成会再慷慨解囊带他去看场电影,可这回,竟然是她自己。
她想起那次开学初为乔哲伟疗伤,和他毫无顾忌,肩并肩地坐在影院楼上后排,两人把脚高高跷在前排座位,大口吃着爆米花,银幕上藤井树递给藤井树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然后有些悲哀地明白,那样的时光,不会再有了。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站在男生宿舍门口,乔哲伟平静多了,把那个装着包子的饭盒递给晓曦。
那个冬天特别多雨,夜空里又撒起细细的雨丝。
晓曦接过饭盒,往前走几步,突然转过身,用力把它塞回乔哲伟手里,“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说完就往前飞跑,跑出十几米,又转过身,“肉...乔...哲伟,
我想......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了......对不起!”
说完,不等他回答,她又转过身,朝前飞快地跑了。
冬夜里,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梁晓曦从乔哲伟的宿舍一口气跑出很远,喘着气停下来,看看方向,这里靠近为民湖东边的尽头,自己的宿舍在为民湖西,要回去,靠走,最近的路是直接穿过生活区中心的“红灯区”再往西。可是此刻她满心不是滋味,实在怕到了“红灯区”,冒出个把,或者更糟糕,几个本系的同学,“梁晓曦,回宿舍啊,一起走吧”,于是她看看周围,想了想,转身上了沿着为民湖的一条林荫小路,从这里回宿舍,走两条小路,相当于一个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会绕点路,但也不是太远。
这一带比较偏僻,小路上静悄悄的,青白的路灯光照下来,远处有几个人骑着自行车,近处就只剩下晓曦自己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林间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偶尔还有猫头鹰的声音,呼噜噜的。
走出几百米,晓曦突然发现,同样的路,白天走和晚上走,感觉竟然截然不同。白天觉得诗情画意,到了晚上,竟然有些阴森森的,还真得有人陪着走。
但这时,路已经走了一半,再退回去,就太不合算了。
于是,她清清嗓子,又清清嗓子,给自己壮胆。
清了好几次嗓子后,梁晓曦脑门灵光一闪,有了,今天这一切,归根到底,主要是徐伟老师叫她和范明到辅办喝咖啡引起的,如果老徐不叫她和范明去辅办喝咖啡,她就不会被气得发飙,就不会在食堂和范明吵架,也就不会去乔哲伟那里讨吃的而被表白。
想到这点,晓曦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
“喂,你当自己谁啊,人模狗样,装腔作势,我们叫你老师,你把自己当老师了吗?好意思啊,一有机会就占学生便宜,还要我们给你红包,你......”这样一来,既发泄心头之恨,又能给自己壮胆,一举两得,心情顿时爽了不少。
又一声咕噜噜的猫头鹰叫,她拉拉大衣领口,把声音更放大一点。
“还有你,范明,你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见了我,良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见了陈晓明,情敌,你连话也说不出来,我......我要是韩琳,也一定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你这样的人,就只配给老徐排队去买火车票!哼,你这样的人,还真就该学日语,看你对老徐点头哈腰的,放在抗日战争,你就是标标准准的的鬼子翻译官,哼,翻译完让鬼子‘啪’一枪给毙了!”她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仿佛范明就在对面,哭着脸听她控诉。
“你在-----和谁说话?”冷不丁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啊-----”梁晓曦大叫起来,瞬间有种见了鬼的感觉,脚下一滑,皮鞋跟结结实实地嵌进了两块石子中间,人摔到地上,须臾,一阵剧痛从脚腕处传来。
眼前站着一个人影,她稍一反应过来,立刻抬起头,那是个男生,正朝她探下
身来。那人穿着黑色的外套,背着光,看不清脸。
“啊......”她又叫了起来,“你别过来!”
“梁晓曦,是我,”那男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带点轻轻的笑,“工学院的赵宇铭,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