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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明故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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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纪瑶回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刚一接通,那边就噼里啪啦地说起话来,“我刚在实验室里呢,我们院新来了一小学弟数据做得跟屎一样,态度还贼他妈傲慢,搞得我们全组加班加点赶报告……哦对了,你刚问我什么来着?是不是我告诉蒋迟故你海鲜过敏的事儿了?”
“嗯。”
“你怎么了?听起来情绪不太对,”纪瑶察觉到方晚意不太对劲,语气立刻认真起来,“你刚是和蒋迟故一起吃饭去了吧?怎么?他不会欺负你了吧?”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电话就能听出不对来。
“没有。”方晚意倒也没瞒她,“就是突然想起高中的一些事儿,心情不太好。”
那边沉默了。
许久后,纪瑶才再次开口,声音多了几分哽咽,她喊了她的全名:“方晚意。”
纪瑶说:“我好想抱抱你。”
高中那会儿,纪瑶和方晚意并不同班,刚开始听到那些谣言的时候,她肺都要气炸了。
纪瑶这人吧,属于是那种不犯事儿但也不怕事儿的,人也特仗义,听说几个高年级的女生把方晚意堵厕所扯坏她内衣的事情之后,立马就去找人算账了。
那是一节体育课,纪瑶她们班刚好和高年级那个班都在操场,纪瑶找着人之后,抱着篮球二话不说就往人胸上砸过去。
那会儿天不太热,女生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胸口立刻留下了脏印子,她疼得发蒙,又不得不立刻遮挡住那令人尴尬的印记,刚想骂人,纪瑶就把篮球狠狠往地上一砸。
“你也是女生,”纪瑶声音洪亮,字字珠玑,“你有羞耻心,知道难堪,会觉得疼,但你还是用最大的恶意去对待别的女生。”
“我今天这一球,不仅是要砸你,更要砸醒在场的其他姑娘,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就去争取他,别他妈用这种伤害别人的方式,你以为你喜欢的那个人看得起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看得上你这副丑陋的嘴脸吗!”
纪瑶全程未提及任何人的名字,她不想让这件事闹大,被指责的那一方更是不希望自己的行径让同学和班主任老师知道,这件事就在双方体育老师的哨声中潦草收尾。
但事后纪瑶哭得特惨,抱着方晚意哭了得有小半个钟头,把人衣服都哭湿了,方晚意认识她那么久,从未见过纪瑶那么难过。
还是因为她。
因为心疼她。
方晚意始终认为,在自己暗无天日的过去里,蒋迟故充其量是她的光,可纪瑶,她是她的小太阳。
但这么肉麻的话方晚意说不出口,哪怕心里很感动,嘴上还是假装嫌弃地笑了声:“这种肉麻话,你还是留着以后恶心你对象去吧。”
“小没良心的,不识好歹啊你这是,”纪瑶嗔了句,回到正事儿,“不过你海鲜过敏的事,确实不是我跟蒋迟故说的,他问都没问过我,所以我压根都不知道他知道这事儿了。”
这话让方晚意陷入沉思,不是纪瑶告诉他的,那还能有谁呢?
“对了一一,我突然想起个事儿,”那边纪瑶突然说,“前两天,你爸来我们学校找过我,他说他联系不上你了,问我你有没有出什么事。我说你没事之后,他才放心些,又说肯定是因为老爷子要送你出国的事儿生他的气呢。一一,这事儿是真的吗?你……你真的一毕业就要去国外了?”
“……也许吧,”方晚意笑了笑,声音苦涩,“我又反抗不了。”
“那你这次回来……”
“就是想再见见你们啊,不是都好多年没见了吗?怪想你们的,就回来了。”
那边纪瑶还想再问什么,但方晚意没给她机会,随意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调整着情绪。
末了,她才想起给纪瑶发了微信,提醒她千万别告诉蒋迟故。
纪瑶很快回复。
【瑶瑶:ok/拥抱】
【瑶瑶:希望有人替我抱抱你,就现在。】
方晚意笑了,心想现在哪有这个人。
关掉和纪瑶的聊天界面,方晚意才发现自个儿才一会儿没看手机,就有这么多条未读消息。
室友群里轮番轰炸她,问她打算在南江呆到几时,说辅导员这几天已经在班里搜集大伙儿的毕业去向了,并发了张表格给她。
方晚意道了声谢,确认了最晚提交的时间。
然后她就看到了转账提醒。
方晚意愣了愣,才发现给她转账的人居然是才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不久的蒋迟故。
她点开聊天框往上翻了翻,发现对方发起了三条转账,时间正好是她从餐厅出来遇到许平飞那会儿。
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足够她在刚刚那家自助餐厅再吃好几顿,每条后面还备注了信息。
【蒋:「转账」转账补圣诞】
【蒋:「转账」元旦】
【蒋:「转账」压岁钱】
【蒋:没能去看海,现在补上】
……
大一新生报道那天,方晚意收到了蒋迟故拍的南大校门的照片。
方晚意本来也报的南大,她和蒋迟故都约好了,可到了临近截止日期的那两天,她把志愿给改了。
为此,蒋迟故还和她吵了一架,方晚意确认录取的当天就离开了南江,整整一个暑假,两人都没有再联系。
蒋迟故给她发来的那几张照片,算是破冰。
方晚意看着照片,沉默很久,回复了三个字:“对不起。”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就一个电话打进来。
“无语了,老子发完才知道,原来鹭大比南大漂亮一百倍!艹,照片撤回不了了,你就当没看见吧。”
方晚意愣了半天,不太确定地问:“所以你发南大的照片给我,只是为了炫耀你学校好看吗?”
“不然呢?你看那校门,多气派啊,我正想问你后悔不后悔呢,然后看到一哥们儿转发了条什么五大最美院校,南大才排第四,我就知道我他妈在班门弄斧。”
“那第一是谁?”
“方晚意,你故意呢吧?”蒋迟故气笑着出声,声音一如往常那般,带了点欠欠儿的腔调,“第一是你们鹭大啊。如果不是怕老杨烦我,我都想再读一年重新考一次了。”
这话把方晚意吓着了,赶紧说:“别啊,高三多辛苦啊。而且万一再读一年没考上怎么办?”
她是很认真地在劝蒋迟故,可听了这话,蒋迟故在那边闷着笑了半天。
方晚意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好意思问,就跟着一起笑,两人在电话两端傻笑了半天。
过了很久,蒋迟故叫了她的名字:“方晚意。”
“嗯?”
“听说鹭大靠海,”他说,“国庆的时候,我能去你那儿看海吗?”
方晚意心上一跳,说:“好。”
从那之后,看海这个词儿就成了他们之间的暗语。
干嘛呢。
路上。
去哪?
去看海。
寥寥数语,她便知,他来了。
他又在不经意间,光临了她的城市。
……
方晚意看着聊天界面,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她在聊天框里反复打着字,斟酌半天,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回复了一个:“好。”
那边回得很快。
【蒋:在哪?】
【一碗方糖:小区门口,这就回了。】
迟疑片刻,方晚意又打了一行字。
【一碗方糖: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蒋:好。】
这会儿天暗了,街边的路灯都开着了,方晚意借着灯光就着路边的车窗整理了一下发型,顺便补了下口红。
她今天的内搭穿的是身碧色的旗袍款lolita,领口是传统样式旗袍的如意襟,杂糅了明制汉服的云肩元素,裙身不似旗袍那般贴身大开衩,而是采取了lolita小洋裙的蓬松特质,内搭了蕾丝裙撑,将旗袍本身的开衩设计与lolita本身的元素融合起来,端庄优雅又不失甜美,同时又比较日常,在不懂行的人眼中,大约也不过是一件稍微有些浮夸的裙子罢了。
镜面里映出来她的脸,暖黄色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仿佛加了滤镜一般,像八十年代的港星,有种说不上来的氛围感。
是好看的吧。
她正忐忑地想着,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方正阳打来的电话。
方晚意本来不想接他的电话,可她想到了纪瑶的话,鬼使神差地滑到了接听键。
那边大概是没想过她会接,语气有些惊喜:“一一?”
一一是方晚意的乳名,她刚生下来时还没有足月,只能呆在医院的保温箱里,那会儿她没有名字,护士们便取了她保温箱编号的末两位。
自始至终,方晚意都觉得这个名字是个讽刺,尤其是从她父母的口中叫出来,因为她在保温箱里呆的那两个月,压根就没有所谓的父母来看过她,医院的人甚至一度以为她是个弃婴。
可方晚意还是应了声:“嗯。”
“爸爸很高兴,你终于肯接爸爸电话了,”方正阳舒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一一,爸爸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了,爸爸对不起你。你放心,这一次爸爸一定会尽力说服爷爷,让你回家里来,你相信爸爸一次,行吗?”
方晚意笑了,她没说话,安静地听着方正阳在那边诉说着他正如何努力地说服着方老爷子。
方正阳是方家的独子。
二十多年前他不顾方老爷子的阻拦,执意要和一个跟他家世、学历等等各方面都不匹配的徐岚在一起,还有了孩子。
为了自己的孙子,方老爷子不得不妥协,准许身怀六甲的徐岚嫁进方家,可没想到,孩子才7个多月大的时候,徐岚就瞒着方正阳去医院做了剖腹产手术,随后把孩子扔在了医院,自己却卷走了方家的彩礼,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后来方老爷子派人调查,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徐岚和那个男人设下的一个套,因为那个男人好赌,欠了很多钱,徐岚没有办法,这才盯上了家底雄厚又刚毕业的方正阳。
这段婚姻便成了一场闹剧,草草收尾,徐岚剖腹产下的那个孩子,就被无情地扔在了医院的保温箱,整整三个月,才被方家的人接回去。
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方晚意。
大概因为初恋造成的心理创伤太大,后来的方正阳虽然在一些小事上会偶尔坚持自己的立场,但大事上绝对对方老爷子言听计从。
方晚意知道,方正阳绝对说服不了方老爷子,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去反抗。
不然,她不会差点变成弃婴;
她不会被送到南江外婆家;
她也不会因为想要逃避而改志愿离开南江,整个大学都不曾回来。
可是啊,即便如此。
哪怕明明知道结果,方晚意还是忍不住,哽着声音冲那边轻轻喊了一声:“爸。”
方正阳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许久后,传来了低低的抽噎声。
方晚意很少会叫他“爸”。
当年徐岚的接近带有太明显的目的性,以至于方老爷子一直都怀疑方晚意是否真是方正阳的孩子。
加上她十二岁那年,方正阳娶了亲,生了个儿子,方晚意就更加明白,方家是容不下她了。
毕竟地位摆在那,名声自然是方家最为看重的东西,而方晚意知道,其实,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们把她从保温箱里接回来,给了她名字,养她这么多年。
现在要送她走,方晚意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她没有办法反抗的。
可是。
“就这一次,行吗?”
方晚意声音颤抖着,“就一次,就这一次,您不要放弃我,不要送我出国,行吗?”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和您、和方家的关系,不会和娜姨有矛盾,更不会去争夺方墨的财产。我向您保证,所有你们担心的事情,我都不会做,这样可以吗?”
“一一……”
“求您。”
方晚意低声恳求,声音带了哭腔,“我真的,不想要再躲起来了。我会想办法把花你们的钱都还给你们,就当咱们两清了,以后你们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了,行吗?”
……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通电话结束后,方晚意觉得自个儿现在大概率跟午夜惊魂的女鬼一样,又丑又吓人。
老一辈的人说祸不单行,果真是如此。
什么糟心的人、糟心的事儿,全赶在一起,像洪水滔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她也想乐观向上啊,她也不想这么丧。
毕竟蹲在路边的长凳后面躲着哭真的是一件逊到爆的事情啊!
这个点进出小区的人其实很多,有放学回家的孩子,有吃完饭出来散步消食的大人,还有马不停蹄的外卖小哥和快递员。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匆匆忙忙,大概不会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蹲着个偷偷哭的女孩。
有脚步声靠近,不紧不慢地停在她面前。
可能是关心她的好心人,但更可能是看热闹的熊孩子。
不管是哪种,方晚意现在都没心情去应付。
她现在的样子很糟糕,不等对方开口,就用很差的语气吼了句:“失恋了,滚远点,别烦我。”
对方没做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方晚意像是只被侵犯了领土的小兽,呲地一声炸了毛。
她抬起头,头顶落下一件外套,一下遮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外套上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方晚意的鼻子很灵,一下就闻出来是Byredo的那款超级雪松。
像在凛冽的冬里静静燃烧的松木,凛冽中带着温暖,清冷里带着甜,是她闻过一次就会爱上的味道。
她攒了许久的钱,终于在蒋迟故二十一岁生日那天送了他一瓶。
愣神间,方晚意的肩膀被人握住,整个人被迫往前,额头隔着外套,轻轻抵在了一个温暖又令人踏实的地方。
“有个人告诉我,你现在很难过,”那人开口了,依旧是她熟悉的那种腔调,只是难得地带了几分温柔,“所以我来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