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GL》夜桎页

189、第 189 章

　　一百八十九章
　　辽东边境大部分与粟末靺鞨接壤，只有长白山北部密林才与黑水靺鞨接壤。
　　有靺鞨汗王在，靺鞨之行一路通畅，商团甫到达边境，靺鞨人便早已在密林中寻了一片开阔之地伐木造棚，建造成一片原始市集，供大熙商人停驻，由靺鞨使臣亲自牵头各部落派来的管事成立的采买商团也早已在此恭候，言明大宗物资都将由商团统一采购。
　　统一采购提前提供清单，可以最大限度促成交易，避免交易不成的损失，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货物来回的成本，谈判议价也更有优势，是双赢的策略。
　　经过短暂商议之后，大熙商人们也决定成立商团，而与靺鞨汗王关系亲密的沈焰君自然而然被推上行首的位置，同辽东市廛行首牵头代表大熙商人与靺鞨人商谈，天庆郡主同玄卢王府长史也应邀在列。
　　靺鞨使臣虽是个一脸大胡子的草原汉子，黑面虬髯，却颇通汉礼，特意在行过靺鞨礼后，又端正地拱手行了汉礼。汉话也说得不错，隐隐能听出有河东郡的口音，将一卷长清单放在案上。
　　“靺鞨需要的货品清单都在这里，用银换物，物换物皆可，若有二位作保，可先下定金，来年交货，足够显示我们靺鞨的诚意吧。”
　　沈焰君看过清单，将清单淡淡推了回去。
　　“清单上的物品比较杂乱，请按照类别再整理一次吧。”
　　靺鞨使臣闻言有些不悦。
　　“文书我可以再按照你们的规矩再誊写，这只不过是枝梢末节的小事，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商谈，不能为了这样的小事就不欢而散吧。”
　　沈焰君微微皱了皱眉。
　　“那就恕在下直言了，里面有□□及熟铁用具，按大熙律令，严禁私造甲弩矛矟，违者徒一千里。严重者，处绞刑，私藏甲兵者，徒三百。严令禁止生熟铁出境。鸿胪寺不曾同贵方说明吗？”
　　靺鞨使臣这才明白过来沈焰君的意思，神色缓和下来，说道。
　　“我等不曾学习大熙律法，只是列下想要采买之物，有疏忽之处，沈行首尽可明言，若是不准买卖武器，那便不买了，我划去便是。其余的都是百姓生活日常用具，当无碍了吧。”
　　“犁、锄、斧、耜等所有农具都属铁器，不能卖。”
　　靺鞨使臣闻言急了，啪地拍了下案桌。
　　“这怎么行，没有上好的农具怎么开垦荒地，怎么种粮怎么活命！没有粮食还怎么谈！”
　　使臣本就生得粗犷，一高声便现出满脸凶悍气，引来满室侧目，李沫儿将沈焰君的轮椅往后挪了挪，上前威胁般狠狠地瞪着他。
　　“你想做什么。”
　　玄武王府长史也抬眸冷冷地看向靺鞨人。
　　沈焰君安抚地拍了拍李沫儿的手，朝使臣微微一笑。
　　“贵方稍安勿躁，我们商贾不辞千里奔赴到边境是为求财，能做的买卖，断没有不做的道理。只是大熙律令明文禁止铁器出境，我等身为大熙子民断不敢违逆法律。”
　　使臣怒道。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大熙开通通商，连农具都不肯卖，难道是为了让我们每年十倍百倍的价格买粮食？”
　　沈焰君微笑说道。
　　“大熙与靺鞨如今结盟，开通互市，是为了两邦能互通有无。物以稀为贵，多了价格就贱了。若只为牟暴利，圣人何须动员全国的商人来靺鞨边境呢？此前我们已经完成了数十笔交易，贵方觉得价格是否公道？”
　　靺鞨使臣想了想，怒气稍歇，冷声道。
　　“别的都好商量，都可不要。最要紧的是粮食，种地才有粮食，没有熙朝的农具就没法开垦种地，不卖农具，那其他东西也没必要了。”
　　沈焰君道。
　　“大熙律令在上，我等不敢违逆，这是铁的事实。但靺鞨百姓需要铁制农具垦荒，此乃民情。圣人悯恤，贵方可上书鸿胪寺陈情原委，圣人自有裁决。”
　　使臣一听，怒火又蹭蹭冒上来。
　　“我看你分明是为难我们，连买个农具还要上书给你们皇帝，你们人都在这里了，还要我们千里迢迢跑回长安求皇帝？此前分明到处能随意买到！”
　　在座的沈州会首许行首脸色都变了，撑起身子大声辩驳，眼角慌忙瞥了一圈在座的官吏。
　　“沈行首，莫听他胡说，我等都是市署规矩行商，断不敢触犯律令的。”
　　使臣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跳起来怒斥他。
　　“十倍的银钱，你卖我们十倍的价格，黑了心的狗！”
　　“怎么平白骂人！我又不是卖农具的商贾，何时收过你的钱？”
　　“你们沈州商人哪个没卖给我们东西，欺负我们是外人，哪个不是翻了几倍十几倍的价钱卖！”
　　许行首焦急地看着玄卢王府长史，见他正冷冷盯着自己，顿时冷汗涔涔，坐不住了，起身嘶声急道。
　　“贵人在堂，怎能平白污人清白。人人都知私贩铁器是重罪，岂会贪图几文银钱把性命都搭进去！你动动口舌容易，殊不知这罪能要了我们性命！再这样胡说，这生意不做也罢！”
　　“与满嘴谎言的人同处一室，和与野狼同睡还危险，同骗子做生意，比刀口舔血还痛，这生意不做也罢！”
　　靺鞨使臣气不过也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要走。
　　沈焰君在旁听着，心知此事确有无疑，她神色不动，嘴角噙着微笑淡淡伸出手来。
　　“内堂之中高声不雅，两位请坐下来吧。”
　　李沫儿走上前脆生生地喝道。
　　“坐下！”
　　郡主身份贵重，许行首正想寻个台阶下呢，立即顿住身形，眼光又往玄卢王长史那里看去。
　　长史吴恤冷眼旁观，靺鞨人来往沈州采购，生意往来多了，相比也没有绝对干净。他本不想管这些，可场面混乱，李沫儿镇不住场子，眼见就要谈崩了，便沉声说道。
　　“诸位尊奉圣人旨意通商，在这里便是代表了大熙与靺鞨。必得遵奉大熙律令，金科玉条，不容违逆。纵是生意不成，也请坐下来喝杯茶，好聚好散，方不辱了国体。”
　　许行首得了台阶，立即讪笑着坐回原位。
　　“贵人说的是。”
　　沈焰君又看着靺鞨使臣笑道。
　　“吴长史说的是，我们坐在这里是为了靺鞨的未来，莫让陈年旧事扰了大事，在下不才，与你们大汗在长安有过深谈，大汗对此次通商造福靺鞨百姓寄予厚望，绝不愿看到咱们言语失和误了大事，大汗既然已将交易之事托付你我，请贵方坐下来谈吧。”
　　见靺鞨使臣拧眉按捺着怒气也坐回原位，沈焰君微笑道。
　　“这样吧，咱们先暂且放下有争议之处，将清单上能买卖的物品商榷下来，迎个开门红，贵方也好回禀汗王。”
　　靺鞨使臣是个老实人，不理会沈焰君的好意，耿直地说道。
　　“别的都是其次的，没有农具，不谈也罢。”
　　沈焰君嘴角含笑，面容却沉静如水，举起茶杯笑道。
　　“垦荒之事，不是朝夕之功，就算要垦荒，今年也来不及了。农具含铁，我等商人绝做不了主的。大熙律令如铁，我等都要遵从。凡事都讲章法，照规矩行事，才能不生错乱。在长安时，靺鞨汗王曾与在下深谈，言及大汗是仰慕我大熙礼仪之邦方进京盟誓，这礼仪便在这章法之中，言所规，行有止，不可随心所欲。圣人泽被四海，尤恤万民，贵方上书鸿胪寺陈情，定能体恤靺鞨百姓疾苦，恩泽雨露。贵方若非买农具，不买便不谈，那么沈某也只有敬一杯茶，祝福我们两邦恩好，太平永久。”
　　靺鞨使臣虽然看着粗犷，心思却缜密，面上怒瞪着她，心头却思忖半晌，也举起茶杯，爽朗笑道。
　　“沈行首是正直的商人，我们草原人尊敬正直的人，喜欢与诚实的人交朋友。农具之事，既然你说不行，那我也不纠缠了，其余的事宜待我回禀汗王再行商议吧。我这里还有一事相求，听汗王说，沈行首是长安最大的商人，您的人品值得信赖。明年大熙皇帝派遣大批工匠入靺鞨，可否随同商队一同前来，路上好互相照应。”
　　沈焰君脑袋转得极快，已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
　　“若是圣人允准，我等大熙子民莫敢不从。”
　　等众人散去，沈焰君这才褪了笑容，兀自陷入沉思中，眉心微蹙，李沫儿摇了摇她。
　　“靺鞨人都走了，你还在烦恼什么？”
　　沈焰君绞着手指默默想了一会。
　　“刚刚...靺鞨使臣是在暗示我，若是工匠带工具入靺鞨，可不可以。”
　　“这怎么了？”
　　“工匠有工具，护送工匠须有护卫，护卫佩戴武器，这些都是铁器。”
　　李沫儿闻言皱起眉头。
　　“这样不就违法了吗？”
　　沈焰君皱眉想了一会。
　　“他的话，不止我听懂了，在座的人都听懂了。”
　　“那又怎样？”
　　“照理说，玄卢王长史在场，他是官，明知铁器出境违法，若是觉得不妥，他是不是该说一说？”
　　李沫儿想了想，说道。
　　“他是奉命来保护我的，并不是来监督商谈的，兵吏各司其职，他不用管这个。”
　　沈焰君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这么多人在辽东边境通商，事关国策，若是谈的不好，便会危及两邦交好，玄卢王作为郡王有监督之责，为何他不闻不问呢？”
　　这下，就连李沫儿也晓得此事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