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风》丁树

2、“青阳，就是春天的意思。”

　　百日誓师暨成人礼很快就来了。
　　不知道是四所学校之间还是教育局的主意，这次的百日誓师又是这几所学校一起举行，还特意去了市体育馆。

　　一辆辆大巴车停在了路边，整齐划一的校服着装。段沉还没下车，透过窗户就已经看见一中、七中和附中的人了。

　　一中的校服是藏青和白双色的，附中的是黑白配。两种配色相近，款式也差不多，不了解的甚至会搞混。七中的不太一样，酒红色配白，在人群中也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
　　就看现在。七中的人一看就是刚下车还没安排好位置，一大群人堵在去体育场的路边上。

　　段沉他们的大巴司机也已经开门了，从二中到体育馆也算挺远的了，大家坐得都有点浑身酸痛晕晕沉沉的，都着急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段沉不太喜欢挤，就给大家让了道，一直在座位上等到最后才下车。他前面的人很多，其中一个班上的女生好像被什么拦了一下，没注意往后退了一步，段沉也立马向后退，一没留神就踩空了马路牙子。

　　他的身后没有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崴到脚，然后再摔一跤。
　　其实也差不多。

　　他的脚扭了一下，身体有些失衡，正要往边上摔的时候顺手拽住了旁边的人，对方也立马伸出手揽住他。段沉站稳，等脚腕那儿的疼缓和了一点才猛地发觉，这个“宋朗月”有点不太对劲。

　　旁边的人穿着酒红配白的校服，戴着一副银丝框眼镜。
　　这一定不是宋朗月。

　　段沉由于身体接触引发的不适感就在此刻立马开始蔓延。紧紧皱起的眉头，抿得发白的唇，不自在的神情，他发觉，腰侧不属于自己的体温竟透过衣服穿了进来。
　　他松开自己拉住对方的手，深呼吸的同时还向旁边撤了一步，低着头对那位七中的同学说：“抱歉。”

　　对方看懂了段沉的不适应，也立马松开自己的手。不过没有隔开距离，反而更靠近一步，弯腰低下头去看段沉：“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段沉听到对方的声音才察觉熟悉，抬头又看了眼对方，确认是程青阳。可这氛围实在是太怪，回答什么都不太好。
　　程青阳一直盯着他，他刻意避开眼神后，程青阳又故意转过来，看着他。

　　“真的忘了啊。”程青阳说完这句话后长叹一声，又丝毫不小声的嘀咕着，“我倒还一直记得呢。”
　　段沉叫他名字：“程青阳。”
　　程青阳点头：“段沉同学，是的，就是本人。”

　　段沉：……

　　程青阳看见段沉这样的表情，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直到段沉满脸无语地看他五六秒他才停下：“记得就好。”
　　话题一不小心又被聊死了。

　　周围的人很多，可段沉却没像往常一样觉得拥挤，大概是程青阳在旁边，能够阻挡绝大多数人的缘故吧。
　　可他们也动不了，只好站在原地。

　　段沉像是突然才注意到，话题一下跳跃：“上次没见你戴眼镜，多少度啊？”
　　程青阳抬手比了个“五”。
　　段沉：“五百？”

　　程青阳摇头同时把眼镜摘下来，一转，又靠近，直接给段沉戴上了。他的动作有点刻意停留，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段沉的头。
　　他笑着：“是五十。”

　　段沉隔着镜片看了一眼程青阳，鼻梁上突兀的重量多少有点不适，下意识闭上眼睛。
　　程青阳把眼镜摘了下来给自己戴好：“用来预防近视，平时不怎么戴。看来你还是不太适合戴眼镜，眼睛都看不见了。”
　　段沉睁眼看着他。
　　程青阳说：“那么好看，那有挡着的道理。”

　　段沉避开视线，走进深灰配白的二中队伍，刚走一步又转过头来看程青阳，故作严肃：“别老开我玩笑。”

　　“好。”程青阳说。

　　是错觉吗。
　　段沉觉得程青阳的表情在一瞬间由喜悦的灵动变成了僵硬，语气都生疏了一些。

　　“你不喜欢我就不再这样了。”
　　程青阳话说得小声，像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内心独白说出来了一样。

　　这句话段沉自然是没听见的。

　　他刚走进队伍里，环视一周，就看见左顾右盼的宋朗月。宋朗月看见他，立马扑过来：“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拐走了。”

　　拐走？
　　段沉想到了程青阳。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和刚才最后的那个表情，就像被水浸湿的纸，一碰就碎、化了。段沉在脑中重复了一遍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好像是有点严肃过头。
　　难怪程青阳会是那个表情。

　　他好像有点过分小心翼翼。
　　段沉心想。

　　宋朗月看他出神那么久：“想什么呢？”
　　段沉：“没什么。”
　　宋朗月才不信：“段沉！你现在居然会瞒着我了！”

　　体育馆周围绿化种的是常绿林，一阵风吹来，一片枯黄了的叶掉飘飘摇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段沉的身上。可能是树叶过分轻盈，擦过颈后带来一阵酥麻感，宛如触电一般。
　　段沉不受控地转过头看。
　　林荫日光交错，分毫不差，落在了程青阳的身上。

　　“青阳，就是春天的意思。”

　　此时立春过了快一个月，树的枝头早就有嫩绿青色新芽长出。南方的宋城早已经回温，寒风也不再总是呼啸，太阳倒是总爱高悬。

　　程青阳又刚好看向段沉，视线交错时，他便立马露出了笑容。周围的人很多，人潮汹涌。段沉有些透不气来，深呼吸，深呼吸。
　　太奇怪了。

　　这个活动也倒是会端水，主持人每个学校都选了一个，也都穿着统一的白衬衫。四个学校的校长也都分别讲了一大段话，最后一起宣布正式开始。紧接着就是家长代表发言、教师代表发言、学生代表发言。

　　学生代表发言是程青阳。
　　他上了台，在四校千名学生面前，在百名教师面前，开始发言。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宋城一中高三一班的程青阳，很荣幸今天能够作为学生代表站在这里发言。”
　　说完这句话，他将还未打开的稿子收了起来。

　　程青阳说：“或许很多人会对我的行为感到意外，或许还会在心里想：哇，他不会是把稿子背出来了吧。其实不是，原来的稿子是在网上抄的，没什么新意。那么多年大大小小多少次集会多少次发言，我想同学们已经听腻了吧，那些套路什么的早也就摸清了吧。”
　　“我是谁？程青阳。程青阳又是谁？一个自诩独一无二的人，怎么乐意成为装在套子里的人呢。”

　　操场上哄堂大笑，还有人在大喊“学神牛叉！”“程青阳就是最牛的！”“永远相信程青阳！”“学神好帅！”诸如此类。

　　程青阳笑了一下：“好了大家这些话我们之后再说，等下校长们可就要撵我下台了。”

　　他说：“有很多同学应该很喜欢拍照或者是画画吧，或者有看过一些很有名的作品。在我的印象里，光和影是一张照片或者一张绘画作品里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有了光和影，从平面的二维空间，变成了立体三维世界。平淡的水面可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当余晖洒上波光粼粼，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感慨一句，哇，好美。”

　　“有的人会将自己生命中遇到的一些人或者事当做自己生命的那束明亮耀眼的光，也有人会将一些人或者一些事当做自己生命中的无尽的黑色深渊。关于‘黑暗’和‘光明’其实存在三种说法，一说是‘黑暗过后就是光明’，二说是‘黑暗总比光明先到达’，三说是‘黑暗与光明就是并存的’。”
　　“在我的视角中，我支持第三种说法。”

　　“没有人能一直生活在光明里，也没人能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有黑暗的地方就会有光明。这是相对的，并非绝对。”
　　“我想请问大家，谁能来给黑暗和光明下定论呢？这个世界，是不可以的。真正能下定论的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才能对自己的光明和黑暗下定论。”

　　“或许有点同学会问，为什么这个程青阳啊，为什么要讲这个光明和黑暗的东西呢？现在我们来升华一下主题啊。”
　　“其实我想表达的，是无论结果好坏，无论如意或者不如意，我们都要从中窥见光明和黑暗，但到底是选择光明，还是支持黑暗，主导权都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人们常说，没有人是完美的。那么完美的标准是什么呢。我想，这一点应该只能交给自己来判断，你觉得自己完美，就是完美；你觉得自己不完美，那就是不完美。自己下的结果永远比别人的定论重要。”
　　“希望每一位同学都能把主导权把握在自己的手中，给自己下定义，而不是让他人用一个一个的标签来描述自己。”

　　程青阳说：“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能由自己做定论。”

　　操场响起掌声，震耳欲聋。

　　场下有人起哄：“学神！你的光明是什么啊？”
　　程青阳已经放下话筒了，听到这句话后倒是又抬起了手：“一个人吧。”

　　“我喜欢叫他……”程青阳的目光不知道投向了何处，“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