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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请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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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涟来到二人中间,替谢晚苏解围。
“夫人烧可退了?可还有哪里感觉不适?”
谢晚苏这才得以从窘尬间脱出,颔了颔首道:“烧已退了,并未有何处感到不适。让夫君挂心了。”
宋涟目含关切,又站到她面前,替她挡住萧珹安的视线,很是客气有礼同他道:“内子昨日多亏顾公子照料了。”
听到内子二字。
萧珹安额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却还是为了身份不被谢晚苏识破,强忍着没有发作,他面上晦暗莫测,嘴角勾着似笑非笑地弧度。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罢,转身步入客栈大堂,不再同二人言语。
“顾公子……”
谢晚苏见他离去,忍不住提步要追,却被宋涟拦下了。
“莫急,从长计议。”
大庭广众下,为了不叫旁人看出端倪,他假作亲昵来挽她的手,轻轻在她耳畔递来一句话。
谢晚苏微微吃愣,掌间传来温凉细润的触感。心中那份焦灼亦跟着缓缓消逝。
众目睽睽下,宋涟竟牵起了她的手。
虽知他是有意为之,故作戏给旁人看,但亦是叫人大为震惊了。
平日他性子太冷,鲜少言语不说,两人哪怕同屋而眠,他亦刻意避着她,恐生肢体接触,如今这一出,不可谓不是破天荒了。
后至此处的锦兰瞧见了,亦惊掉了下巴,险些将手中的包裹细软都脱手落地。
谢晚苏就这样随着宋涟踏上楼梯,转进客房。
两人一进屋,宋涟立刻松了她的手。
反身关上门后,他静静对着她道:“权宜之计,谢姑娘见谅。”
屋内洁净,布局风雅,一张红漆茶几摆放于窗前,几案上竖着一只冰裂纹白瓷净瓶,插着几朵滴露的绿芍。
清风拂过,吹起缦帘,四角铜铃摇坠,更衬得屋宇静谧。
谢晚苏对上宋涟清冽如泉的眸,一时间仿若穿透了岁月光阴,去到上一世的场景。
那时宋涟官居太傅,却是个顶顶刚直不阿、不附权党的。
哪怕她屡屡登门,明里暗里要他做宁儿的老师,都被数次婉拒。
直至那日,她传入他内室,本想逼求,却不料萧珹安的圣驾亦紧跟着来至,怕生误会,他一把将她牵起带入后院,藏身假山之中。
彼时,潭影空静,他亦对她说了一句,“权宜之计,谢姑娘莫要介怀。”
回想起故往种种,谢晚苏只觉恍然若梦,挽唇,靥边梨涡浅浅。
“我明白的,自不会介怀。”
对于此事,她是毫不在意的,倒更是担心宋涟回头自己会介怀。
她又问道:“只不过……法师方才拦我,是为何故?”
她将心中疑惑全盘托出,“法师方才在一旁,应当也听到了,顾云公子想在此地停留数日,稍作休整,然我却是等不及了,父亲行军迅疾,此时许是已临北地,我不想在此地耽搁,恐追之不及……”
宋涟面色沉着道:“谢姑娘,贫僧之所以拦你,是想同你说。那顾云公子不简单。”
“不简单?”
谢晚苏低喃,眸中疑云顿生。
是他的身份不简单?
难不成他不单单是个商贾,更有另一重隐藏的身份?
思及此,遂问:“可是他的身份不简单?”
宋涟颔首。
谢晚苏追问,“法师可是知道些什么?”
宋涟不置可否,只道:“贫僧只能说,谢姑娘往后同其相处,需小心谨慎,那顾云公子深不可测,绝非如表面那般随和。”
听了宋涟的话后,谢晚苏心中始终揣着几分警觉,没有贸然再去寻萧珹安。
是夜,星子摇曳,清风拂梦。
客栈半开的轩窗传出几点灯火,榻上,男子面容如玉,支颐侧身,渐渐入梦。
刺眼的日头之后,朦胧的世界渐渐清晰——
宫室之内,红柱琼窗,长几上点着鎏金香炉,拔步床上,锦被绣褥,躺着一个身着素裙,面容憔悴的女子。
女子合着眼,静谧地昏睡着,唇无血色,肤色苍白,好似一碰就碎的琉璃。
蓦地,她长睫轻颤,峨眉紧蹙,似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之事,随之,一滴珠泪溢出眼眶,沿着雪肌滚落,坠入锦枕,隐匿不见。
他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她伤心欲绝、梦中垂泪,却无计可施,只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心头一阵抽痛,他弯腰俯身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苏苏,求你宽恕,用不了多久了。只消三月,我便会兑现承诺,予你清明盛世、百岁无忧。”
他牢牢抓着她的手,低低说着,喉头却是一阵发紧,生出闷闷的哽咽。
又盯了女子睡颜半晌,他方才离去。
折廊穿院来到一处偏殿,殿内悬着层层叠叠的纱幔,绣着祥云暗纹,色彩斑斓。
手持团扇的美妇人坐在玉榻之上,云鬓楚楚,珠玑环翠,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团扇,指上丹寇鲜红妖娆。
在她身边,随侍着一位年长的嬷嬷,穿着上好绸缎的宫裙,本在她耳侧絮絮说道着话,见他进来,赶忙福身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美妇人放下团扇,起身笑脸相迎。
“皇儿来了。”
“宁儿呢?”
他并未对美妇人行礼,眼神亦疏离冷淡得很,开门见山便是腰见孩子。
美妇人愣了愣,赶忙朝身侧嬷嬷道:“快,孙嬷嬷,叫奶娘把大皇子带来。”
很快,奶娘抱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锦缎围着的襁褓里,小团子露出圆圆的小脑袋,一双乌眸闪烁着,好奇的转来转去,长睫扑朔,格外灵动。
看到孩子一切安好,他对美妇人道:“宁儿这段时日便交托给母后照料。”
美妇人笑得温婉,“皇儿放心,母后定会让张嬷嬷和奶娘悉心照顾。”
“陛下放心,老奴同奶娘定会尽心尽力,不让小皇子有任何损伤。”
他淡淡嗯了一声,让奶娘抱着孩子下去,又丢下一句冷冷的警告。
“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奶娘脸色大变。“是、是。”忙不迭应了声,两股战战而去。
张嬷嬷亦是变了脸色,缓缓跪下身去,开口道:“老奴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陛下明示。”
美妇人亦替她打圆场,“张嬷嬷从小便伺候在母亲身边,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人,与咱们同心同德,皇儿便是不信她,难道还不信母后吗?”
他看着美妇人许久,勾唇,吐出凉薄的话语。
“儿子曾经无时无刻都想信任母后,但母亲给过儿子这个机会吗?”
美妇人愣怔,渐渐红了眼睛,“皇儿可是还在为当年的事责怪母后……”
“责怪?”他不怒反笑,“儿子怎敢,儿子苦心筹谋十数载,方得如今一切,其间未曾有母后一丝一毫的帮衬,又何来责怪?”
美妇人声泪俱下,“皇儿这便还是在怪母后当年狠心将你送去北戎为质了……”
他看着她汩汩淌下的眼泪,心下只觉齿冷,“往事可不提,但儿子十岁归京,您的心,又何曾离开过萧珹澧半分,给儿子过半点?”
美妇人瞠目,“珹澧是你的亲弟弟……”
他冷笑,“恐怕如今虽是儿子稳坐龙位,您心中更盼的,还是萧珹澧吧?”
美妇人摇摇欲坠,踉跄着跌坐于地,仰头声声泣泪地控诉他,“珹安,你这是在诛你母亲的心啊……”
一旁的张嬷嬷也跪爬过来护主,“陛下,当年的事,娘娘也是迫不得已啊。”
此话更激他心中毒火,“迫不得已,那为何偏偏是我?母亲偏心至斯,难道还怕旁人提吗?”
美妇人瞠目,眼瞳大震,恐惧蔓上来,似是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言。
他直直盯着她,毫不避忌道:“今日,儿子便要告诉您,不管是归京前,还是回京后,您的所做所为,桩桩件件,儿子从未曾忘却。”
“如今还唤你一声母后,已是对你最大的宽容。”
美妇人早已失了魂魄,孙嬷嬷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维护自家主子,“陛下留情,太后娘娘毕竟是您的生身母亲,哪怕犯了再大的过错,也不该如此……”
他只觉可笑,“生身母亲?生而不养,送出去作她在中宫步步高升的垫脚石,十年来不闻不问,丝毫未顾,算什么母亲?”
美妇人如当头棒喝,一时泪如雨下,哽咽着喉咙,“皇儿,当年的事,母亲错了,是母亲错了……”
他蹲下来,静静看着她哭天抢地,并无半点同情,“既然挑开天窗说亮话,儿子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眼下将宁儿放在母后的行宫,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防母后再同从前般冷血无情、不顾亲情,朕眼下便说清楚,三月后,朕来此领人,若宁儿少了一根头发,要你们阖宫上下,一起陪葬。”
他一字一顿冷声警告。
美妇人身子一软,几乎要晕过去,跪在地上的张嬷嬷亦吓得瘫软在地。
*
斗转星移,一夜好眠。
在客栈相安无事地睡了一宿后,翌日天气放晴,谢晚苏一大早便邀着宋涟一同到城中集市上转转。
马车上,宋涟有些吃惊,“今日谢姑娘怎有闲心逸致出门闲逛,而非急着追赶谢将军?”
谢晚苏叹息,“急自然是急得,眼算着父亲都快到北地了,我们还在半途,怎会不急,不过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此事还需想法子,从长计议才是。”
宋涟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遂问:“谢姑娘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投桃报李。”
谢晚苏冲他狡黠眨了眨眼,长睫灵动,眸光赛雪,耳边东珠晃晃,一时宛如春光乍泄,明媚无比。
*
正午后,旭日当空,日光明朗。
客栈后,塘风阵阵,绿柳飘飘,玉冠华袍的男子静声而立,面似冠玉,身如青松,广袖随风轻浮,袖中玉手持着一杆细长的鱼竿,立在岸边垂钓。
谢晚苏远远瞧过去,只觉碧水云天、芳草遍地,与垂钓雅士交相辉映,便如一幅上好的山水画。
怕得鱼惊,她走上前时,特意放轻放缓了步子。
顾云察觉她来到,扭头,冲她弯了弯唇角。
谢晚苏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杏眸明澈。
“顾公子,可打扰了?”
她细声问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两人离得很近,顾云甚至可以闻嗅出她鬓发上幽兰的芳香。
“无妨,夫人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
顾云毫不遮掩语声,只听噗通水声,在塘中划开一道水波,可见是鱼儿逃窜,游走了。
“可惜,鱼儿跑了。”
谢晚苏替他惋惜,转头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深瞳,带着淡淡笑意。
“夫人不必在意,我这本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说罢,他抛竿再吊,动作一气呵成。
“夫人来找顾某,所为何事?”
谢晚苏道:“那日是我唐突了,特备了份薄礼,同顾公子赔罪。”
说罢,将一螺钿锦盒呈上,打开,里头是一枚雕着双鱼纹样的玉簪,做工算不上精美,但在这座小城里,想来也是一物难求的。
“一点小心思,还望顾公子笑纳。”
“那顾某便谢过夫人之礼了。”
顾云似是很喜欢这件礼物,当即便伸手收入囊中了,他面上一派随和,唇角亦微微勾起,道:
“夫人客气了,那日夫人亦是情急,何来唐突一说?”
谢晚苏缓声,温婉道:“顾公子愿带我与夫君同路已是帮衬,我不该要求更多,如今想来,那日,是我得寸进尺了。”
顾云轻抿唇角道:“夫人言重了,其实顾某并非不能急旁人所急,只是觉得,夫人并未同我说真话而已。”
“嗯?”
谢晚苏微微瞠眸。
顾云含笑,“眼下,夫人若同我说真话,为何急着去北地,顾某倒是愿意助夫人一臂之力。”
谢晚苏猜不出他话中深意,只想着上一回提及兄长惹他不悦,遂改了口,实话实说道:“若我说,急着救我父亲,顾公子信吗?”
顾云看了她良久,思虑过后并未置疑,甚至都不问具体情形,便直截了当地应了一声。
“信。”
“那便多谢顾公子了。”
不问便最好,省得她还要编出各种说辞,此人脾性古怪,同萧珹安无异,谢晚苏看不懂他,但得他首肯,又是出乎意料,又是喜不自胜,面上悦色流淌,溢于言表。
“那敢问顾公子,我们何日启程?”
“明日。”
谢晚苏喜出望外,敛衽又是一礼,“那便不打扰顾公子垂钓,先行一步了。”
“夫人莫急着走。”
眼见她要走,顾云出声唤出她,谢晚苏驻步回身,“顾公子还有事吗?”
顾云深望了她一眼,长眸中似有清泉泛泛,眼神耐人寻味,倏而从袍袋中再次取出那锦盒,伸递到她面前。
“夫人送在下的簪子,在下十分喜欢,只是眼下垂钓腾不开手来,可否请夫人,替我簪发?”
“啊?”
听着如此突兀牵强的理由。谢晚苏无比愕然,杏眸圆睁,愣在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