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照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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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山林寂静，偶有虫鸣。
良久良久，暗夜中传来一声清冽的嗓音，波澜不兴。
“殿下就是这样看贫僧的吗？”
因他的冷淡，萧珹安的眸中跃起两三怒火，他上前一把揪住宋涟的衣领，幽深的眸子紧盯着他，带着压迫感。
“宋涟，你最好给本王识趣一些，若不然，本王亦不介意少你这个谋士。”
宋涟直视着他，眸中毫无畏色。
“悉听殿下尊便。”
萧珹安怒极反笑，手中力道半分未减，强忍着满腔腹火逼问道：
“宋涟，本王最后再问你一句，是否动了凡心，欲为伊人步红尘？”
宋涟与他对峙许久，方开口。
“否。”
萧珹安这才松开掣着他的手，替他轻轻抚平衣领，唇角浮起点点笑意，眼神却幽冷至极，宛如毒蛇一般。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往后若生肖想，本王唯你是问。”
言罢，他又嘱咐道：“另外，这一路，不可透露本王身份半分。”
宋涟微微颔首，再抬眸，却是一声直扣人心的追问。
“殿下可扪心自问过，当真爱慕谢姑娘吗？”
萧珹安有一瞬的怔忪。
他当真爱慕谢晚苏吗？
这个女人处处摒避他，说是避如蛇蝎也不为过，将他的示好弃若敝履，无任何尊重，他如何会真心爱慕？
然他眼下却会为了她，不管不顾穷追至此，做下各种荒唐无稽的事，还有那些历历在目、清晰真实的梦境，到底又算是什么？
是否，他与她，前世真如梦境一般？
“玄极，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这一刻，萧珹安脸上戾气尽散，换之而来的是一种郑重。
此一问，宛如洪钟敲击心魄，宋涟的神情亦是大变。
前世今生吗？
他竟想到前世的事了吗？
那么……
“殿下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涟正色问他，月辉下，他神情格外肃穆。
见他神情肃然，许是真的了解红尘六道，萧珹安轻捻手中玉珠，薄唇轻启道：“本王陆陆续续做了许多梦，清晰在目，便说有前世，也未尝不可。”
“原是如此。”
宋涟微微颔首，夜色下，他眸深似海，月光照在他如玉盈辉的面颊上，隐隐绰绰，半明半昧，他面上神情莫测。
萧珹安看着他，“玄极，此间事，你可知几分？”
宋涟太息，“自古玄密之事，皆不可为人所道，恐遭反噬，佛曰：不可言说。便是这个道理。”
萧珹安并不为难，“你不想说，本王亦不勉强。”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临走前，宋涟唤住他，心有不忍道：
“不过贫僧还是想劝殿下一句，这世间事，大底是心魔执念最苦，往后，若是该放下时，还是该放下。”
“本王偏不信命由天定。”
萧珹安回过神，俊逸的面庞笼在月影下，眸色漆漆，却格外坚定。
他手中玉珠轻捻，不轻不慢道：“偏偏要将命握在自己手中。”
“宋涟，你是了解本王的过往的，便该知道我的性子。”
“可……”
宋涟张了张唇，终是欲言又止，只好看着萧珹安的身影渐渐淡去。
夜风澹澹，扬起他烟波般的广袖，想起旧岁那些过往，他眸中悲意浓郁，心下悲怆四起，双手攥紧成拳，不忍卒想……
数日阴雨，天气骤寒。
荒山野岭，黄土漫漫，气候多变，眼看又要下雨，天空变得阴霾起来。远方传来了隐隐雷声，紫电在苍穹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照亮了山路。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着，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声鸣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长嘶。
车队不得已停在了郊野，随行之人支棚生火，勉强找地方将就一晚。
连日奔波，外加雨露潮湿，谢晚苏到底养在深闺，未吃过风餐露宿的辛苦，昏昏沉沉地病倒了。
她浑浑噩噩得发起了高热，却还是咬着牙未吟出半声，强撑着。
直至整个人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才被宋涟察觉到额头的滚烫。
宋涟将她揽护在怀中，以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神情骤变。
“谢姑娘，谢姑娘……”
他试图摇醒她，然谢晚苏已然陷入昏沉，终是徒劳。
宋涟眉宇紧蹙，这一路出来匆忙，未带什么草药，眼下谢晚苏如此突然的高热，当真是叫他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人抱着，来到萧珹安的马车里。
萧珹安看着他将谢晚苏抱来，便知情况不对。
果然，宋涟一开口便露急切之色。
车内唯有他们三人，宋涟顾不得其他，当即便道：“殿下，谢姑娘恐是染了寒疾，高热不止，不知车上可备有草药，可治风寒急症？”
萧珹安看了他一眼，又盯了一眼他抱着谢晚苏的那只手，道：
“将人留下，吾来照料。”
他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宋涟却能感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敌意。
“好。”
不过眼下与他理论也是无益，救治谢晚苏要紧，便将人轻轻放在车内的软绒垫上，退了出去。
宋涟走后，车内便只剩二人相对。
萧珹安打量着躺在他身前的谢晚苏，墨发被打散，如绸铺洒在雪一般波斯绒垫上，泛着盈盈辉泽，一张白玉无瑕的小脸上，面颊已然烧得通红，宛如一抹揉不开的酡脂，更平添一分冶丽，微微翕张的眸中宛如化了一池碧泉，泛着柔莹的渠光。
如山般拢起的细眉微蹙，显出她身子的不适。
此情此景，莫名叫他想起那个梦来。
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她醉酒后，也是这样昳丽醺软、惹人怜惜的模样。
叫人心尖似有一根刺，突然消散了，变得格外柔软。
谢晚苏在朦胧模糊间，隐约可感有人细致地喂她吃药。
他身上有一股熟稔的幽香，那气息、动作熟悉的好比日日在侧的枕边人。
他扶着她的肩膀，以手托起她的后脑，将苦涩的药丸缓缓塞入她口中，她嫌药苦，牙关紧闭，他就用指腹，一点点揉搓开她的唇瓣，将药丸一颗颗滑入她舌尖，又将甘冽的泉水一同顺入，叫她顷刻便感觉不到苦意。
不可谓不是良苦用心。
谢晚苏只觉那药丸方入口，便有甘泉顺着水袋，一道涌入口中，冲散了那股苦涩，也驱散了浑身上下裹挟着的浓浓热意。
那人似还怕她难受，轻轻抚捋着她的鬓发，又将一颗蜜饯喂入她嘴中，清甜自唇舌蔓延，驱散了所有的不适，伴着那人清悦似泉的安抚声：
“如此，便不苦了。”
“萧珹安……”
莫名的，她竟分不清前世还是今生了，于混沌迷蒙间，喃喃声溢出唇舌。
抱着她的那人气息微停，她隐约能感受到，他好似僵住了身躯。
可脑中真的太乱了，这股气息，这种感觉，分明就是他呀。
“你……你竟还知道来寻我……”
帘外雨潺潺，细雨连天，马车里，她神志不清，喃喃低语不断，好似回到了上一世那个雨夜，她因他欺瞒自己，答应太后将宁儿带至山寺祈福，与他争执了一番，一路冒雨跑回宫都未打伞，淋了一身雨，当夜便病了。
那夜烧得迷迷糊糊时，她感到萧珹安在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她心中尤含气愤，便絮絮叨叨：
“宁儿那般小……虽说太后带着……又有重兵把守……我始终放心不下……”
眼下，前世与今生错叠，她更是将心中所有的不甘倾诉出来，“萧珹安……你往后……可莫要再骗我了……”
女子殷红的唇瓣一翕一合，轻轻的嗓音伴着哽咽和沙哑。
“若是再骗我……我便……便再也不理你了……”
“好，我绝不再骗你。”
鬼使神差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他不知为何，看着她这般羸弱无助的模样，一颗心揪痛的厉害，仿若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撕扯，叫他呼吸亦变得急促。
而怀中女子，亦不知为何，仿若在得了他的保证后感到安心了似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安稳地睡去了。
萧珹安瞧着女子沉静的睡颜，眉间悄然染了一抹暖色。
或许，她亦梦见了上一世的事……
*
谢晚苏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车外隐约传来熙攘的人流声，还有街上小贩的叫卖声。
可见是终于从山间穿出，入城了。
更叫她惊奇的是，她面前的男子不是宋涟，而是顾云。
她什么时候，竟转到顾云的马车上来了？
一时又惊又异，说话都有些结巴。
“顾……顾公子。”
“夫人，你醒了。”
顾云面上一派随和的笑意，恬淡从容，伸手将一包点心和水囊递过来。
“你方烧退，吃些东西，喝点水吧。”
谢晚苏看着男子清润的眸，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所以，这一夜照顾她的人，并非是萧珹安，而是顾云？
只是她方巧梦到了萧珹安而已？
她忙要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陡然觉得头涨得厉害，一时间身子不稳，脑中晕眩，侧倒过去。
一双手扶住了她，伴着温声劝慰。
“大病初愈，夫人莫要乱动，好好歇着才是。”
谢晚苏好不容易靠坐在车壁上，又喝了几口水，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顾云启唇：“一天一夜。”
谢晚苏又道：“我梦里，有没有说什么让公子感到费解的胡话……”
“并未。”
他实话实说，她叫出他的名字，说得那些，他都姑且以为是她做的前世的梦。
“那便好……”
谢晚苏庆幸没乱言丢人，然抬眸瞧见顾云不解的眼神，又慌忙解释道：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有劳顾公子了，来日到了北地，待我与兄长汇合，必有重谢相报。”
顾云眸中神情微妙一转，扬唇悠然浅问，“哦，竟不知夫人还有兄长在北地？亦是我等商贾之流？”
谢晚苏道：“兄长在北地练兵，乃是个驻城将领，往后顾公子在边地做生意若是被人刁难，大可以叫我兄长摆平，他的功夫是一等一得好。”
“原是如此，失敬失敬。”
顾云如此说着，不知为何，眼神却幽暗了几许。
谢晚苏不明所以，却也未多思，没有放在心上。
没多久，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顾云搀她步下马车，说道：“数日劳累奔波，便在此城歇脚几日，过些天再行路。”
这眼看着因各种事耽搁，已远远不及父亲行军的速度。
谢晚苏眼见顾云要做停留，顾不得其他，颇有些难言之隐道：“顾公子，咱们可否不做停留了，快些赶路过去，尽早些到达北地，我怕兄长恐等我等得心焦了。”
“夫人就这么惦记你那个戍边的兄长？”
不知为何，每每她提及兄长时，顾云脸上都会出现难辨的神情，眼神晦暗下去，似在隐忍，又含着不善的冷意。
明明寻常谈天时，都是那么温善宽和的，当真是奇怪极了。
莫名间倒是又叫她想起了另一个变脸堪比翻书的人，萧珹安。
谢晚苏不知哪里得罪了他，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顾云亦未松口，给她台阶下。
一时间就这样面对面踟蹰在原地，进退两难。
此时，宋涟方从那头的马车下来，看到谢晚苏已无碍，快步疾走而来，想细细询问她的情况。
他一路步来，早已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便替谢晚苏解围。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照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