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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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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永嘉寺
清晨的佛寺岚雾笼罩,晨钟声中,飞鸟阵阵掠过,清幽静谧。
锦帷玉盖的马车在寺前的石牌楼停下,走下来一位身着华裙,仙姿玉貌的小娘子。
未着什么妆饰、头面,仅清清素素的打扮,就有一种水中芙蕖般的明丽脱俗。
她身后跟着一名翠裙侍女,手中提着一方锦盒,尾随着一道入了佛寺。
后禅房内
梵音阵阵,眉眼清寂的佛子带领一众弟子跪在佛像前,念经祈福。
香烟袅袅从四足镂空紫金炉鼎中腾出,满房的沉肃与庄严。
谢晚苏在门口伫立了良久,方才等到宋涟给众弟子上完早课。
一众僧人鱼贯而出,禅房渐渐变得空寂。
佛子一席素白袈裟,长身玉立,宛如一株山野孤松,他像是早察觉了她的到来,清润的嗓音传出来。
“谢姑娘,进来吧。”
谢晚苏从门扇后转出,领着锦兰一同进了门。
她走至他身前,合掌恭敬地同他行了一礼,唤道:“法师,有礼了。”
宋涟回了她一礼,嗓音平和且温润。
“贫僧还礼了。”
宋涟引她入座,问道:“谢姑娘今日前来,是欲求签,还是问习佛法?”
两人转入幕帘后的一方长桌前,面对面落座下来。
因为先前频繁来求签亦或是讨教佛法,宋涟与她已是很熟悉,每每都会客气地先邀她入座,再问缘由。
谢晚苏看他熟稔拿起签筒,摆摆手启唇道:“法师别忙,我今日来并不欲求签,而是有一不情之请,想请法师帮忙。”
宋涟放下手中的签筒,端坐看着她,“姑娘请说。”
谢晚苏冲身后的锦芳招了招手,锦芳上前,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
乃是一盒金银财帛。
“此乃酬金。”
她毫不拐弯抹角,看着宋涟,直截了当道:“想请法师,陪我一同去北地。”
宋涟本想推却金银,然再听到她后一句时,眸光微动,凝住了身形。
谢晚苏站起身,躬身大拜了一礼,满是恳求道:
“我知此事对法师来说,定觉得为难,然我眼下已是无路可走,唯有求助您了。”
宋涟默了一息,方道:“姑娘何故要去北地?”
谢晚苏将想了一夜的说辞,全盘托出。
“法师,说出来恐怕无人会信,然我近来确实遇到一些玄之又玄的事。”
宋涟问:“怎样的事?”
谢晚苏看着他,认真道:“我好似梦到了前世。”
宋涟眸光一凝,手中的佛珠亦就此一顿。
谢晚苏也是别无他法了,只能借此搏一搏,或许宋涟这个出家人,会相信她所说的玄冥之事。
“谢姑娘可否展开说说。”
谢晚苏缓声道,满脸正色。
“我为何会认定是前世,乃是因为梦中呈现的一些事情,如今已然慢慢在发生了。”
“此番我为何要去北地,亦因为在梦里,家父会在那里发生危险。”
“而昨日,陛下已亲点我父亲挂帅,即日出征北戎。”
话音落下,宋涟脸色微变。
谢晚苏紧紧注视着他,等候着他的回答。
良久的寂阒。
宋涟轻抿着唇角,面上神情难辨,谢晚苏以为他是不愿,问道:“法师可是不信我?”
出乎意料的,宋涟几乎是不假思索便道出一字。
“信。”
谢晚苏追问,目光闪烁着恳切。
“那法师可愿襄助我?”
“镖师我已雇好,然这一路还缺一个互相帮衬、扶持的人,法师颖悟绝伦、神机妙算,是我如今能想到的最可靠的人了。”
去北境这一路山高路远,不知要经历多少困难,她一个弱女子,再加锦兰一个会武的,难保那些镖师不会生歪心思,若无信得过的男子帮衬、扶持,恐怕还未到北地,就先栽了跟头。
兄长要随父出征,家中其余男丁幼弱不堪重托,萧珹澧又早在北地,若说是萧珹安,那就更不必提了。
她绝无可能求助他。
故宋涟是她眼下唯一可求之人。
她满是期冀地望着他,杏眸殷殷烁烁,等一个回答。
她来之前亦想好了,若是宋涟不愿,她便只能带着锦兰扮作男子上路,铤而走险了。
良久良久,宋涟都未有开口。他神情难辨,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谢晚苏失去希望,以为他断然不会同意,又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故而才迟迟未应答时。
宋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好。”
清清淡淡一个字,便如棋盘上落下棋子,清朗干脆。
落子,便是无悔。
*
晋王府 居山堂
月色空明,寒潭积水,竹林飒飒。
眼看便要起风了,窗棂轻响,帘缦上坠着的珠玑发出叮叮咚咚声。
将人带去另一种境界。
朦胧之间,女子清丽的面庞越来越清晰。
杏花烟雨里,她身着一席淡霜色的月华裙,步履轻盈地穿廊朝他奔来,宛如一只翩跹的蝶。
他张开双臂,迎她扑入怀中,两人相拥,温香美人仰头看着他,颊边笑窝醉人。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她拉着他的手,往内院走,一路穿过游廊,来到一间花厅。
“瞧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花厅里,各处悬着红绸飘带,挂着琉璃彩灯,布置得格外用心。
紫檀木的长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菜。
他有些不敢置信,“都是夫人做的?”
“那是。”
女子杏眸灿灿,眉眼俱是浓重的笑意。
他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竟让夫人亲自为我下厨?”
“夫君,你的记性恐不大好,竟把这么大的日子都忘了?”
她先是故作埋怨,随后朝他挽唇一笑,“今日可是你的生辰。”
他弯了弯唇,眸光却渐生黯淡。
“夫人可知,为夫从小到大,从未过过生辰。”
她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将他拉坐在椅子上,用不由分说的口吻对他道:
“夫君,从今岁开始,我要给你把先前未过的生辰,通通补上。”
她执起他的手,蹲下来,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允诺一般:
“夫君,往后,你同我在一处,我要你日日高兴,百岁无忧,好吗?”
刹那,冰封的心,恍若一下又一下,开始鲜活得跃动。
砰、砰、砰……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萧珹安从梦中唤醒。
“殿下,贵客造访。”
林默的声音隔着门扇传进来。
*
夤夜,院中漆漆一片,花厅里,火烛摇曳,明黄的光晕映出两道对坐的修颀身影。
“玄极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依照宋涟的性子,深更半夜造访,定然是有要事。
“贫僧过几日便要出门远游,特来向殿下请辞。”
清肃淡然的僧人双手合掌,作了一礼。
“远游。”萧珹安沉吟了一声,复又问道:“所至何地?”
宋涟据实以告,“贫僧要去一趟北地。”
“北地?”
方巧他亦要去一趟北地,怎会如此凑巧,萧珹安心中隐隐生发出一种预感,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顺势道:“倒是巧了,本王过几日也要去北地,不如与玄极同路如何?”
宋涟却摇了摇头,直言道:“贫僧此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法与殿下同路。”
烛火有一刻的跳动,连同萧珹安的心亦变得焦躁起来。
“受人之托?受何人之托?”
心中那个隐约的念头,在此刻越来越强烈,让他整个人的心潮都开始渐渐翻涌。
宋涟是出家人,从不打诳语,便将实情告知:“乃是国公府的嫡女,谢姑娘。”
萧珹安身形猛然一滞。
心头恍若洪钟乍响,久久不能平息。
多么讽刺,如今他自以为与她有几分交情、已然熟识了。
然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便是找宋涟,也不来找自己。
她信任宋涟胜过他。
心头莫名窜上一股毒火,挥之不去。
他弯了弯唇,“本王见你素日清心寡欲,怎会突然愿意陪一姑娘远行?”
宋涟没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愣了愣方道:“贫僧欠她良多。”
“这倒是,本王亦记得清楚,她送你的礼物,确实不少。”
萧珹安嘴角始终噙着笑,但眼中的寒意却是至深,他继而说着:
“且桩桩件件都是投你所好,想来是用心备至。”
萧珹安不禁想到先前已有数次被他撞见,谢晚苏明里暗里对宋涟几多讨好,投其所好,心中就像被扎了一根毒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翻滚,极难平静。
萧珹安此刻看似是云淡风轻,然字字句句都如针砭,充满了攻击性。
饶是在情爱一事上木讷如宋涟,也渐渐看出了其中端倪。
“并非仅仅如此……”
他本欲解释,却又觉得那些玄冥之事无从解释,脸上表情僵了一会儿,最后化作淡淡一笑:“殿下便这么认为吧。”
萧珹安眸色沉下来,近乎失态。
“宋涟,你可别忘了,你如今还是出家人。”
面对他的诘责,宋涟依旧淡然从容,说出的话更是让他无从指摘。
“殿下恐是误会了,贫僧与谢姑娘有私交,却并无私情。”
萧珹安的肺火几乎达到了顶峰,他不停转动手中檀珠,欲复那就快绷断的心弦。
“可有定了,何日出发?”
宋涟道:“谢姑娘性子急,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一。”
萧珹安心底又是一阵气血翻涌,然他面上还是忍住了,牵动了一下唇角,不动声色道了一句。
“那便祝玄极,一路顺风。”
“多谢殿下。”
两人告了别,宋涟起身,单手持掌,躬身作礼,缓步转身离开。
萧珹安看着那抹清素的身影渐渐淡去,眼瞳漆漆如墨。
既然同去北地。
这或许,是个契机。
一个将她掠回身边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