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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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过，天气渐热，草木茂盛，桂馥兰香。
在叶辰的安排下，崔蔓儿如今住在城西庆元坊的一处幽静小院中，身边亦有一名聪慧伶俐的丫鬟照顾着。
不过两位姑娘单独居住，终归不安全，极容易招来贼人，叶辰考虑到了这一点，亲自安排了信得过的武夫充当护院，确保万无一失。
谢晚苏常去看望。
崔蔓儿的眼疾，也在日复一日的调理中，众人的关怀下，渐渐好了起来。
起初，她还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混沌的光影，渐渐的，竟可以大致看清事物的轮廓了。
她自然欣喜，每日天一亮，便跑到院中等日升，感受着暖阳洒遍庭院，看院中百花争放，碧草如茵。
谢晚苏每每来看她，总能瞧见她坐在廊下，听鸟雀啼鸣，风拂松涛，观日升月落，万物风景。
她整个人的情志也渐渐不再那么消沉，便如春开的苞蕾，一点点焕发了生机。
出奇的是，今日谢晚苏去看她，却发觉人并不在院中，而是在屋内。
谢晚苏跨院穿廊、撩帘步入室内。
屋子不大，却被布置的格外雅静。
长几上摆着白瓷净瓶，斜插着几株海棠，黑漆案上的镂空香炉里燃了熏香，飘出细瘦袅袅的青烟，木窗上垂着轻纱，素洁薄透，依稀可见窗外清风竹影。
谢晚苏瞧见了崔蔓儿，她端然坐在窗下，满脸认真，修长玉指在桌上来回拨动，发出噼噼啪啪的算珠声。
谢晚苏走近方才瞧清，原是在打着一副红漆的算盘。
她笑着走至她身后，“蔓儿都能打算盘了，看来是眼睛又恢复了不少。”
崔蔓儿听出她的声音，立刻站起身迎她入座，“姐姐来了，快坐。”
她执着她的手，兴致勃勃道：“我也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玩的，前段时日刚好去叶世子铺中寻他，与那账房里的女先生结了缘，想着跟她学些本事，来日也能有帮得着姐姐的地方。”
她口口声声都想着如何回报，当真是个单纯善良的性子。
谢晚苏握了握她的手，“你有了喜好是好事，但也别太较真，仔细伤了眼睛。”
“不会的，姐姐，我如今练一会儿便歇一会儿，出去转转，看看风景。”
崔蔓儿笑盈盈说着，眼中都有光了。
谢晚苏感受到她的变化，自信从容了许多，先前的唯诺怯懦似乎在淡去，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我说呢，未进门便闻阵阵笑音。”
正说话间，突有人走进来，转头看去，缦帘轻卷，日辉荡漾处，两道颀长矜贵的身影，缓缓步入。
是叶辰和萧珹安。
叶辰今日捉了一席翠鸟碧树纹的墨绿色锦袍，手中折扇轻动，很是招摇，他向二人看来，眸中带笑。
“原是谢大姑娘来访。”
萧珹安自他身后走进来，月袍曳地，袖口鎏金熠熠，姿容胜雪，身如玉树，却是始终一言未发，双眼深静无澜，与叶辰轻佻浮躁的性子截然不同。
“晋王殿下。”
“叶世子。”
两人微微福身，算是打过了照面。
叶辰见着谢晚苏便道：“谢姑娘，你是不知道，这段时日，蔓儿本事大得很，就快学成出师，成女账房了。”
崔蔓儿脸都红了，“叶世子，你若再吹捧，蔓儿可要无地自容了。”
叶辰却道：“如何是吹捧，我那药铺账房里的女先生，可是盛京鼎鼎有名的“快手”，连她都说你在算账这一块上天赋异禀，那便定然是真的，人女先生还说了，你若练上个三年五载，来日定青出于蓝。”
“哦，我倒是没想到，蔓儿还有这等天分。”
谢晚苏颔了颔首，眸带欣赏笑看着崔蔓儿，“如此，便不可浪费了，要才尽其用才是。”
叶辰当即道：“蔓儿，我先说好了，来日等你精进了，可要第一个来我铺上做掌柜。”
崔蔓儿羞红了脸，垂下头去。
“我听苏苏姐姐的。”
见佳人粉面含羞，叶辰忍不住挥扇打趣，“哟，一口一个苏苏姐姐长，苏苏姐姐短，你可别忘了，这些日子都是谁给你安排得这样妥帖。”
听他如此说，崔蔓儿心下一急，赶忙道：“叶世子的大恩大德，蔓儿自亦是没齿难忘，然……”
叶辰笑：“然什么……”
崔蔓儿愈发内疚了，“我……”
谢晚苏看不下去了，道：“好了，蔓儿性子软，口笨拙，哪里说得过你这个巧舌如簧的，叶世子就莫要逗趣她了。”
叶辰这才乖觉闭了口，不作声了。
谢晚苏又对着崔蔓儿道：“蔓儿，我知你心中是把我看作第一位的，我感动极了。”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日子不必全然围着我，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活出你自己。”
“活出我自己？”
崔蔓儿愣愣呢喃，似懂非懂。
“嗯。”谢晚苏点点头道：“譬如你喜欢算账，便去应聘做个账房，做个掌柜，每日都有不同的收获，心上便可得到满足。”
崔蔓儿眼睛都放光了，“当真可以吗？”
“或许，咱们可以先试试。”
谢晚苏道：“方才叶世子说想招你做掌柜，你没必要问过我，或是经过我的同意，愿不愿意，想不想去，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她认真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道：“那么眼下，你问问你的本心？想不想去做？”
崔蔓儿感动地眼眶都湿润了，嗫嚅着唇，最终坚定地开口说道：
“姐姐，我愿意的，我想试试。”
她转身走向叶辰，像是突然醒悟了，开始给自己争取机会。
“叶世子。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先从最简单的算账开始，我一开始可以不要钱的，等您觉得我精进了，再给我开工钱就好，随意给我开多少都可以，能否……让我试试？”
她话语中满是诚恳，一双杏瞳殷殷望着叶辰，蓄满希冀之色，迸发出灼灼光亮。
叶辰望着她，竟有刹那的失神。
崔蔓儿以为他不肯，又真诚开口道：“叶世子，蔓儿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等我来日赚了钱，定会回报您的，不仅要回报您，还要回报苏苏姐姐和晋王殿下。”
当真是个傻姑娘。
一番话说得几人笑着摇头。
叶辰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打趣起来，“崔姑娘，你待拿出多少来偿还恩情？”
崔蔓儿脱口而出道：“多少都可以。”想了想又垂下了眼睛去，颇有些赧然道：“不过……也得看我届时能拿得出多少……”
谢晚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眉眼舒展，秋瞳熠熠，颊边梨涡浅浅，耳边东珠缀缀，竟不知有多么动人。
一抬眸，萧珹安正深望着她。
视线相碰，谢晚苏当即别开眼，避开他的注视。
恰在此时，突有一佩刀侍卫闯入，对着萧珹安单膝跪地，抱拳禀告：“殿下，属下有急事要报。”
萧珹安看了一眼谢晚苏，“此地都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北地传来战报，熠王殿下的队伍，一入平原城就中了埋伏，伤亡惨重。”
“什么？！”
众人一惊。
谢晚苏挂心萧珹澧，当即脱口而出，脸上的焦灼溢于言表，眸光闪烁，几欲涕泪。
“熠王殿下怎么样了？！”
林墨道：“主帅无碍，然此番出师不利，损兵折将，定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墨说话时，萧珹安始终盯着谢晚苏，似在观察她的表情，神情晦暗，神色难辨。
谢晚苏急不可耐，“还有呢？还有什么具体情形，请细细说来。”
林墨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发现他脸色沉得厉害，遂道：“还有的属下便不知了，不过陛下已召集众臣商议了，殿下，您快入宫去吧。”
“嗯。”
萧珹安应了一声，转身提步匆匆便要离去。
谢晚苏心中一急，追上去，“殿下既要入宫，可方便捎带我一程。”
“我要去宫门口，等父亲出来，当面问问北境的情形。”
萧珹安顿下脚步，目光复杂盯她良久，方才出声应下：
“好。”
马车内。
谢晚苏一颗心依旧悬着，不安极了，她袖笼中的手始终攥的紧紧的，所有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然这她副焦灼的表情看在萧珹安眼中，只觉无比刺眼。
车辙辘轳，疾驰在官道上，猛得一阵颠簸，身子险些跌出去，好在萧珹安按住了她的肩头，助她稳下身子。
待马车平稳下来，萧珹安收回手，恢复了正襟端坐，好整以暇看着她。
“吾很想知道，谢姑娘，究竟是牵挂北地的战况，还是在牵挂萧珹澧？”
她现在急都急死了，哪还有心思回答他这种问题。
谢晚苏只觉可笑，唇畔勾起两三点讽意。
“都这种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思问这些？”
萧珹澧却不依不饶一般，扬唇再问，“你就这么担心萧珹澧？”
谢晚苏对上他带着些偏执的眸，冷冷道：
“与殿下无关。”
萧珹安眸色一沉，袖笼中五指收紧，指尖缠绕的檀珠，险些攥碎。
“是，与吾无关。”
*
谢晚苏在宫门口焦灼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宫灯初上，方才等到谢堰远出来。
她即刻奔上去，问他：“父亲，北地情况如何了？”
谢堰远惊愕她的到来，然顷刻便猜出了原委。
“女儿怎来了？可是听到了战况的风声？”
谢晚苏重重颔首，“是，故而心急，这才来宫门口等您。”
谢堰远叹息道：“熠王军队出师不利，方至北地便遭了埋伏，损失惨重。”
顿了顿他又道：“陛下命为父即日出征，领兵增援。”
即日出征，出兵增援！？
此话一出，便如钟磬敲击打在谢晚苏的心上，令她耳畔回声不绝，脑中嗡嗡作响。
怎会如此……
那道，上一世谢家的灾厄，终究还是逃不开吗？！
她心中的慌乱一下子升到了顶峰。
上一世，并未发生萧珹澧主动请征北戎一事。
北伐之初，陛下首派的将领，便是父亲。
然此次出征，却埋下了她谢氏来日满门倾覆的祸根。
父亲不知何故，竟数年来与北戎皇室互通有无！
上一世经过查证，她的的确确发现父亲，在数年间，都与北戎王室有着密切的书信往来，书信上的印信、字迹若说能造假，又如何能造那么多封？
且写信的习惯，口吻，全然是父亲的习惯，浑然天成，半点做不得假。
铁证如山，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忠君爱国的父亲怎可能背叛大夏，通敌叛国？！
上一世她想问清楚，然为时已晚，父亲已然获罪入狱，踏上了流放之路。
后来她推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父亲出征北戎定然遭遇了什么，让他不得不与北戎王室通讯数载，往来密切。
在她的回忆里，父亲那次出征，曾在某次孤军深入时，中了敌人埋伏，身负重伤，杳无音信。
人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数月后，他又回到了军营。
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他亦未透露过半分个中经历，是道是落了腿疾，遇到好心农户收留养伤，伤好才得以归来。
如今细想来，谢晚苏愈发断定，这其间定然发生了什么，而且，必然是跟北戎王庭有牵连的事。
这一世，她本以为一切都已发生改变，萧珹安率军出征，父亲便可安心留在盛京。
故而那件祸事，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可偏偏，眼下父亲又要出征了！
若是上辈子的旧事再次重演，祸根一旦埋下，那谢家来日，恐还是逃不过倾覆的命运。
她必须想出办法阻止父亲出征。
“父亲，您年岁已大，能否向陛下请恩，让兄长替父从军？”
谢堰远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摇了摇头笑道：“你兄长本就要跟着一同去历练的，何来替父一说？”
谢晚苏心思飞转，又道：“父亲，那可否让母亲回永州请外祖母出面，进宫求陛下开恩，便说父亲如今老迈，让陛下另派将帅出征。”
外祖母是一方郡主，亦是当今圣上的堂姑姑。若是出面去说，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然出征在即，永州山高水迢，来去百里，恐怕亦是来不及的。
谢晚苏眉宇紧蹙，始终没有松开过。
谢堰远见女儿如此，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宽慰道：“苏苏何故如此紧张，是真觉得父亲老了，打不动仗了？要知道老骥伏枥，尚志在千里，更何况父亲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定打得那北戎……”
“不是的，父亲此番绝不能大意……”
谢晚苏知道他故意说笑，是在安慰自己，然眼下叫她如何能安心！
一路上，坐在马车里，谢晚苏尤不停的劝着。
“父亲，此番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出征，或许告病请辞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谢堰远却严肃地打断了，“这如何可以，绝不能让陛下觉得我们谢家怯战。”
怯战是重罪，整个家族都要被圣心猜忌、厌弃。许会断送了整个家族的前途。
一路回到府邸，谢晚苏犹在挣扎，“父亲……”
谢堰远被她缠了一路，微恼，难得地对她板起脸来，语气颇为严肃。
“苏苏，不可再说怯战之言。”
谢晚苏知道他心意已决，劝不动他不出征，只得另辟蹊径。
“父亲，那可否让我跟您一起去……”
“我可以扮作军医。”
“胡闹，这怎么成。”
谢堰远再无耐心，训斥道：“苏苏，够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父亲与你哥哥一道出征，便是最好的打算了，所谓上阵父子兵，父子间自有照应，若多了你，我们父子俩还得腾开手来护你，岂不是更危险？”
“我绝不会给你们添乱，你就让我去吧……”
谢晚苏苦苦求着，她会保护好自己，关键时刻，亦能提前告知父亲，避免上一世的祸事发生。
谢堰远却道：“不行就是不行，此事没得商量。”
“父亲……”
谢晚苏泫然欲泣。
谢堰远看着她晶亮亮的眸子，到底还是心软了，将她搂在怀里。
“好了，苏苏，别添乱了，父亲同你哥哥会平安无事的。大人的事你别掺和了，我还要去找你母亲，你先自己回屋去吧。”
说罢，提步逃也似的去了。
谢晚苏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跺了一跺脚，气得五脏郁结，却又无计可施。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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