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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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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后期,工厂里给员工分房,递申请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因为有消息说等过两年就没有单位分房这么一说了,都要改成商品房。
这次分房名单上没有幼岚,但奇好还有两年就出狱了,幼岚想要在奇好出狱前给他准备一套房子,也算是给奇好的未来铺好第一块砖。
陈功也是想给趁着这机会给奇好置办一套房子的,但是他不知道该找哪个领导,更不知道如何跟领导开这个口。他平时十分老实的一个人,没有怎么托过人办事,愁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幼岚倒是不慌,想了几天,对陈功说:“我有办法能给奇好弄一套房。”
陈功很惊喜,问她是什么,幼岚说:“这办法有点难看,反正我是个疯子嘛,但你可别嫌我。”
幼岚的办法,跟她数年前拿剪子威逼孙艳贞给她报销是一样的,十年过去了,人们依然害怕豁出命的人。幼岚从家里找了一个艳黄色的小包,大概两个手掌那么大,揣进怀里,外面套一件棕色的短呢子外套,手里拿一个打火机,就这么冲进了管后勤的领导的办公室。
领导叫许义华,是副厂长之一,曾是幼岚母家的邻居,也算是老相熟,长得一副官儿相,脸上总是带着滑头又甜净的笑容。他正坐着批文件,一抬头幼岚就冲进来了。她砰地把身后的门一关,亮出怀里的包裹,又冲着许义华晃手里的打火机,说:“义华,我这是炸\药,今天的事你要是不答应我,咱们就同归于尽。”
许义华给吓愣住了,一张胖乎乎的脸煞白,靠在椅子上半晌不敢动。他也不确定幼岚怀里是不是真的有炸药,他先是觉得不可能,可又想这个人不是个疯子吗?什么事干不出来!
幼岚说:“义华,你是管分房的,你给我分一套房吧,我是要给我儿子的。我在厂里工作这么多年还没给过我房子,我算是无房户啊。”
许义华听了这话,就知道了她是为房子的事来的,也大概就确定了幼岚身上不是真的炸药,于是微微坐直了身子,说:“幼岚,是为了房子的事啊,别急,别急。”他想了一会儿,说:‘我给你想想办法,到时候分你一套房子。”
幼岚说:“你承诺了,得保证有我一套房。”
许义华这时已经知道幼岚是不会真把他怎么样的,稍微露了个笑,说:“幼岚,老同学,这么多年,咱俩谁跟谁呀?你放心,我一定尽量帮你。”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幼岚心里也明白,她手一背,利落地变出个笑脸,还道了声谢,推门走了。
几天后许义华在会上讨论分房的事宜,有一套地址比较偏的房子,面积又不大,许义华就拍板把房分给了马幼岚。
这些事,幼岚都是一件件如实告诉文川的。她知道文川绝不会拿了她的话与旁人说嘴,而她在讲这些事的时候,时常是带着笑,文川自然也陪着她笑,一半是为了配合讲话的人的情绪,一半是因为她说的事确实挺可笑。
但其实文川心里很难受。
等那套房子装修好了,奇好也快熬到出狱的时候了,一切都按照应该的规则慢慢地进行着。但老天爷是铁了心让幼岚不好过,当奇好还有几个月就要出来的时候,奇学东回来了。
风水轮流转,那个女人把他抛弃了。
他一回到北京就打听到了幼岚的新地址,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奇学东大刀阔斧地推开门,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屋。
当时幼岚和陈功正在吃晚餐,一抬头幼岚就愣住了,,手就那么停在餐桌上空,一动不动。
奇学东咧嘴笑笑,说:“嗬,幼岚,吃饭呐?” 他的这个问句尾声拐了好几个弯,阴阳怪气地直冲进幼岚的心里。他表面上和幼岚说着话,眼睛却不时地去斜睨陈功,他的姘头不和他好了,此时幼岚身边却有了新的丈夫,他自然要闹一番。
陈功眼看着,由于心疼幼岚,他心里也恨极了奇学东,别看陈功这个人平时的作风是老实巴交的,此刻也当仁不让。他站起身,横在幼岚和奇学东中间。奇学东本就心里有鬼,没想到陈功竟站了起来,与他脚尖对脚尖,气势上立刻软了半截,只好辩解说自己是回来看儿子的。
他一说这话,幼岚立刻急了。
回来看儿子?
他这十几年去哪儿了?
现在儿子要出来了他倒回来了,当她马幼岚是真的疯傻吗,想这样地捡便宜!
幼岚一硬气起来,再加上陈功在一旁帮衬,奇学东没敢再多闹,讪讪地先走了。
奇学东离去后,幼岚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陈功虽然知道那个奇学东是个坏人,但没体会过这种人的阴险,就安慰说:“幼岚,不会有事的。这些年不都是你一个人去看孩子吗,他爸一次都没去过,他又不是不知道?到底谁对他好,孩子心里也有数。奇学东回来就回来,不过是想混搅三分,不会出什么大事。。”
幼岚没说话,事情到这个份上,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控制不住奇学东,只能祈祷陈功说的都会应验,她盼着奇好能体谅到她的难处,能远离奇学东这个所谓的“父亲”。
奇好出来那天幼岚和陈功一起去接他,门开了之后是陈功先笑着迎上去的。幼岚眼里早已噙了泪,定在原地哽咽了半晌。奇好沉着嗓子叫了一声“妈”,幼岚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三个人当晚住在当地的酒店里,奇好收拾妥当从卫生间出来,一张原本黝黑的脸终于白净了不少。幼岚和陈功备好了一桌子菜,三人算是吃了顿团圆饭。
奇好这就算是正式回归到了幼岚的生活里来,住在那套为他准备好的房里。幼岚倒也不逼他立刻找工作,只希望儿子能静下心来养着,哪怕都吃她的喝她的,她也心甘情愿。
可惜老天最终也没有赐给幼岚她渴望的那种平淡的幸福日子,奇学东很快找上了奇好,这个人把坏诠释得淋漓尽致,他告诉奇好,当初他和幼岚分开的原因是幼岚婚\内\出\轨,和陈功好上了。这些年他是无数次想回来看望奇好的,但是每一次都被幼岚拦下了。
奇好起初半信半疑,但奇学东追着他说道:“你自己想想,那个叫陈功的是不是每次都陪着你妈去看你?他和你妈在学校里就好上啦!要不是陈功,你妈能狠心抛弃我吗?我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见不到你!”
奇好在怎么被说服的没人知道,反正奇学东将奇好骗到了他的身边。从此奇好不怎么和幼岚还有陈功见面了,有时幼岚耐不住太担心,就买了东西去看他,他就冷言冷语地将二人热嘲冷讽一番赶出门去。
眼看着儿子脸一抹,变了样子,幼岚心里油煎似的着急。但她不愿意和奇好起冲突,毕竟奇好是刚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每每没来由地受了奇好的脸色,只能躲在屋里哭。
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奇学东搞的鬼,那人是癞皮狗一样的性子,又扯得一嘴好谎,常向奇好诉苦,竟然让奇好将他接进了那套幼岚豁出脸面要来的房子里。幼岚忍不住上门去评理,奇学东就让奇好为他挡,反正他认准了幼岚不会把奇好怎么样。
幼岚进了门,奇学东就躲在奇好身后,奇好在前面护着他爸,按照奇学东教给他的跟幼岚说:“你别来我家指手画脚了,我就没你这样的妈!”又指着陈功,对幼岚说:“你就跟你那个老相好过日子去吧!”
幼岚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回到了奇学东要跟她离婚的那一天。眼前的奇好,从哪个角度看,表情,样子,谈吐,性情,都跟奇学东一摸一样。父子俩人的身影在幼岚的眼里渐渐地重叠。
她半张着嘴,末了用极哀伤的语气念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现在是信了这句话。”
那天回家后,幼岚怎么也不肯进家门,就那么执拗地站在院子里。陈功试着劝,可幼岚的脸始终绷得紧紧的,似乎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他去拉的胳膊,结果被一把甩开,陈功就只好在她身后陪她一起站着。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幼岚的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默默地哭了一会儿之后又笑了起来。陈功眼看着浑浊的泪水和笑意一齐在幼岚脸上肆意地流,吓得不轻,怕幼岚出什么事,想上前去又不敢。他从没见过这么失神的幼岚,她令他感到恐惧和悲哀。幼岚哭得笑得鼻腔和喉头都是甜腥的血气,午后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几分醉醺醺的气息。她的魂已经离开了身体,轻飘飘地远去了。
人丢了魂,就再也好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