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清羽习习

9、九

　　日暮西垂，天枢回到峄山。
　　一进院子，先看到抱着腿坐在东厢卧房门前的小妖怪。
　　小妖怪有些怕他，见他回来，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但身后的房门紧闭，他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天枢的目光落在那扇关闭的房门上，又转向小妖怪。

　　执掌北辰、公正严明的天枢星君手中还提着老君新炼成的丹药，冷静地下了判断：“你惹云和生气了。”
　　小妖怪羞愧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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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桐君生气了，晚上自然没了香喷喷的美味佳肴，也没有人耐心地帮小妖怪洗澡、梳理皮毛、哄它睡觉。
　　天枢冷着脸提溜着小妖怪，扑通一声把它丢进灵泉中。小妖怪泡在水中，委委屈屈地咬着半生不熟的果子，忍着天枢驱使泉水给他搓洗的法术，大气也不敢出。

　　但生气归生气，夜里，二人睡前，孤桐还是原原本本将小妖之事告诉了天枢。
　　他蹙着眉忧虑道：“神君身份特殊，又是刚回天庭，应当是不会同意为了个陌不相识的小妖怪，就去走一趟妖魔道的。”
　　天枢靠着床头软枕，翻过一页书册，淡淡道：“玉帝也不会应允。”
　　“那要怎么办？”孤桐侧过身，望向天枢。
　　天枢反问：“你心里没有主意吗？”

　　“……有是有，”孤桐犹豫，他试探着道，“我想，或许我可以借差事之名，先去妖魔道看看它娘亲的情况，了解一二。”

　　峄山位于仙界与人界的交界处，人界偶有飞禽走兽、草木鱼虫成精，初生灵智的精怪心思懵懂、宛如稚童，要是遇上人，双方都会被对方吓到。遇到这种事，运气好一点的凡人只是受到惊吓病上几天，但若是运气糟糕，那新生的精怪便可能给整个村子带来祸端。
　　孤桐口中所言“差事”，便是指引这些精怪离开人界，到它们该去的地方：生了仙根的送去竹山、洛水修炼，长出妖骨的送去妖魔道边境。
　　最一开始，只是土地面对嚎啕大哭、听不懂人话的精怪焦头烂额，才请了孤桐来撑场子，但没想到的是，大多数精怪都喜爱孤桐身上温和宜人的梧桐气息，都愿意乖乖跟着孤桐走。久而久之，凡是附近地界出现新生的精怪，峄山附近的土地都会来向孤桐通报，请他领走那些小精怪。

　　“不可去。”不出意料地，天枢一口否决。
　　天枢合上书册，皱眉道：“仙魔止战千年，妖魔道也封闭了千年，无人知道如今妖魔道内部成了什么样子。”
　　“更何况，你身上还有天道法则约束。”
　　孤桐一怔，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无故昏迷之事，不由为自己辩解道：“这倒无妨……只要我不想透露那件事，就不会晕过去。”
　　“事有万一，若出了什么意外，你在妖魔道昏迷，无人能救你。”天枢语气严肃，“纵使那妖怪一族不会对你怎样，其他妖魔呢？”

　　孤桐不愿与他争执，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埋进软被里：“好吧，那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天枢低下头望向他，道：“为别人考虑前，先想想自己的安全。”
　　孤桐顺从地服软：“星君教训的是。”
　　“……不是教训你。”
　　天枢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外界并不如你想得那么太平，如今三界之间风云莫测，你仙阶不高，不宜涉险。”

　　他语焉不详，孤桐垂眉思忖：北辰司生司杀，天经地纬、河汉星斗，无一不在北辰统率内，天枢会这么说，必然是三界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或许只是一颗星子偏移了位置，但这隐约地预见了在不远的将来，三界风波将起。

　　“你近日，待在峄山好好疗养，不可随意外出。若觉得无聊，可与文启灵君来往。”想到文启那个话篓子，天枢也忍不住多加了一句，“他倒是一直很惦记你。”
　　孤桐应了一声。
　　提起文启，孤桐倒是想起一事，他抬起头：“上一次，星君答应与我一同拜访文启的洞府。”
　　虽说只是句客套话，但从天枢星君口中说出的客套话，就不仅仅是客套话。

　　果然，天枢还记得此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是这次有事，无法陪你去。”
　　“何事？”
　　“我需要离开三个月。”
　　“那么久，”孤桐诧异地望着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天枢摇头：“无事，是十年一回的大荒巡察，轮派东西南北四极大帝麾下星官出行，这一次轮到我去。”

　　“大荒……”孤桐喃喃道。
　　大荒位于仙界极西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混沌地。莫说是凡人，哪怕是寻常的仙人、妖魔，莽撞地进入大荒都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帝君、神君、玄女这类至高仙阶的仙人有一闯之能。
　　天枢虽为星君，但也只能在大荒外围巡视，并不能进入中央的禁地。

　　“你上次问我，哪来的补天石，”天枢道，“便是上一次大荒巡察的奖赏。”
　　“那套补天石酒具……”这几日发生之事太多，孤桐这才记起上次大庭广众之下没好意思追问的事，“为何当日送给朱雀神君的不是那套酒具？”
　　天枢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老蚌生的夜明珠，不是和你本来想送的礼物更为相似？”
　　“……”他语气平静如常，孤桐一时分辨不出天枢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孤桐正无言以对，天枢又道：“那套酒具摆在正厅多宝架中，你会客时，可拿来用。”
　　孤桐连忙推辞：“这未免有些太过珍贵……而且，我平日也不喝酒。”
　　天枢“嗯”了一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他仿佛若有所思：“茶具？还是……锅碗瓢盆？”
　　“……”孤桐这下确认了，对方就是在拿他开玩笑。他拉高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都不必了！”

　　天枢轻轻笑了一声。孤桐下意识抬头望过去时，只来得及见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天枢星君，唇角弯起的一点弧度。
　　“知道了。”
　　他听见天枢说：“下次我把整块补天石带回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