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清羽习习

10、十

　　天枢离开数日后，孤桐带着小妖怪去拜访文启灵君。

　　文启的洞府坐落于一片竹林间，清风拂过，竹海泛波，极尽风雅。文启平日极喜在这片竹林之中与人对弈。
　　孤桐到访时，文启正拉着二名侍奉的仙童琢磨棋局。
　　苦着脸应付的小童见孤桐前来，皆是眼前一亮，仿佛见到了救星，还不等文启招呼，就一前一后奔过来拉住孤桐衣袖，殷勤道：“孤桐君，快请快请。”“孤桐君，主人等你许久啦！”

　　孤桐失笑，被他们拉着在文启对面坐下。他瞥了一眼棋局，又是文启不知从哪本古书里翻出来的无解残局。
　　“云和，多日不见啊。”文启这才舍得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手中还捏着一枚白子，抬起头，上下认真打量了他一番，真心实意道，“这段时日我一直担心你在神雷府遭受磋磨，所幸今日瞧着气色还不错。”
　　孤桐微微一笑，道：“皋陶真君也没这般不近人情，他允许我将那小妖带回峄山——对了，近日峄山的桃子又熟了一茬，我带来一些。”

　　说罢，他回头，唤道：“来，出来吧。这是文启灵君。”
　　小妖怪这才从孤桐身后探出一个头，眨巴眨巴雾蒙蒙的眼睛，扭扭捏捏地伸出爪子，将手里的篮子递给文启。
　　文启伸出手接过果篮，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小妖怪，连连感叹：“奇哉，奇哉。那日宴会上兵荒马乱的，也没看仔细，如此一看，倒长得古灵精怪般可爱。”
　　说着他低头，往篮子中一瞧，又是一愣：“这是……”

　　“怎么了？”孤桐闻声也往篮子里瞧，才看了第一眼，便忍不住眉心一跳：
　　出发前装得满满当当的篮中已少了一半的桃子，倒是多了几枚桃核。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小妖。小妖怪虽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将还抓着半颗桃子的爪子藏到了身后。
　　孤桐哭笑不得，文启哈哈大笑，摇头道：“无妨无妨，云和，这小妖有点意思！”
　　他招手唤来小童：“听墨，你带这小妖到园子里玩去；听书，你为它备些点心，还有这些桃子，也一并给它带过去吧。”
　　二小童巴不得离不靠谱的主人远一些，脆生生应了，便亲亲热热上来一左一右挟了小妖怪的手，热心道：“小妖，走吧走吧，咱们去园子里，那儿还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呢。”

　　小妖怪脸上有些意动。它这几日待在峄山，除了逗弄池中那两尾鱼，或是和门口的鹦哥互相学舌，再没见过新面孔，此时遇到两个看着年岁相仿的玩伴，心里难免有些痒痒。
　　它乖乖地瞧了瞧孤桐，大眼睛里充满渴望。孤桐伸手摸摸它额头，道：“去吧。”

　　待三人走远，文启收回目光，也收起了脸上笑意。
　　他回身转向孤桐，端正了身体，面上神色也严肃起来：“云和。”
　　孤桐：“？”
　　“上一次，我们明明说好的，”文启皱眉，显得忧心忡忡，“你家星君说是要陪你一起过来，如今怎么还是不见人影？这段时日里，你们两个……”
　　“……”孤桐无奈摆手，“非也非也，仙友误会了，只是星君近日有正事在外。他负责此次的大荒巡察，已出发一段时日了。”
　　文启一拍脑门，这才松了一口气：“瞧我这记性，竟将此事忘记了。”

　　文启复又瘫坐在竹椅上，道：“既是如此，那你如今是一个人在峄山，还要照顾那小妖？”他想了想，又道，“云和，若你没有别的打算，不妨留在我这里小住一段时日，我这儿还有人能陪那小妖玩耍。”
　　孤桐道：“我今日来，正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但说无妨。”
　　孤桐便将小妖怪为母寻凤羽救命之事简单与文启说了。

　　听罢，文启一手把玩着两枚棋子，蹙眉思忖了一阵，又抬眼望向孤桐：“竟是如此，那，云和你有何打算？”
　　孤桐道：“我想的是……我仍是想往妖魔道走一遭。”
　　文启想也不想道：“不可！”

　　他神色认真，不似平日里那般放松：“我虽对星运之事一窍不通，但既然你家星君都特意提醒了一句，那我猜测，三界即将面对的变幻必然不是你我所想的那般简单。”
　　“云和，你虽常在仙界与人界边缘往来，今日闯上天宫的妖怪也只是只无害的小妖，但若真的步入妖魔道，你一身修为，或许也不过大妖的盘中餐！”

　　孤桐叹了一口气，道：“仙友，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今日，恰好是我遇到了这只小妖、听闻了它的故事，这或许便是我的因缘……有因有缘，必然成果，若最后只是因为我这一念之差，致使它娘亲陨落，哪怕这‘果’不会阻碍我的修行，但我做这个‘神仙’又有什么意思、又是为了什么？”
　　“何况，我只是一个修为浅薄的地仙，纵然真的因此殒命，也不至于引起三界纷争。我去完成此事，恐怕是最好的选择。”

　　文启沉默良久。
　　最后他将手中棋子随手掷入旗盒之中，叹息道：“云和，你真是我见过……最像神仙的神仙了。”

　　“仙友……”
　　文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直截了当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我想……朱雀神君必然不会配合，你计划从何处去寻凤凰羽毛？”
　　孤桐一愣，感激地笑了一笑，接了他的话作答：“其实，并不必找朱雀神君。”

　　“怎么说？”
　　“前几日我查阅典籍，查到一事。仙友你可听说过，四方神转世一说？”
　　文启思索一番，道：“略知一二。四方神君与我们不同，仙骨可以靠后天修炼而成，也随着身死而道消，但四方神的神魂永远不灭。四方神每一次陨落以后，都会有下一次的转世，每一世他们都会投生到不同的种族之中。”
　　孤桐点头，道：“正是如此。就以朱雀神君来说，上一世，朱雀神君投生为凤凰，千年前于仙魔大战之中涅槃，一直到千年后才转世归位，而这一世，并无人知道他原身为何。”

　　“你是说，如今的朱雀神君不是当初的凤凰，自然不用找他讨要凤羽。”文启点头，“按理说确实如此，但……这下问题不是更大了吗！”
　　文启一脸头大：“仙魔大战之后，世间再无凤凰，你我又去何处寻一只活生生的凤凰薅一片毛下来？！”

　　孤桐不由莞尔：“活生生的凤凰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但现存的凤凰毛，或许是有的。”
　　“何处有？！”

　　“此事说来凑巧……”孤桐有些不好意思地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因我天生资质不佳，为了助我修行，星君偶尔会拜访老君，从老君处讨要一些丹药。”
　　“某次，老君与星君闲聊时曾提及，他也曾试过凤火与三昧真火、六丁神火在炼丹时是否有不同。”

　　文启揶揄地笑了一笑，又故作正经神色，问道：“那你可知道，老君的凤火从何而来？”
　　“老君说是千年之前，他从朱雀神君处讨要了三根凤翎，其中两根已经在炼丹时用掉了，还有最后一根凤羽至今仍保存在兜率宫中。”
　　文启一抚掌：“那可就好办了！你家星君与老君有些交情，如今你去找老君借凤羽，便有七分成事的可能。”

　　文启刚喜上眉梢，又疑问道：“既然凤羽之事已不成问题，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是关于那小妖的。”孤桐伸手在脖颈边比划了一圈，“皋陶真君在它颈上设下了寻踪镯，一旦它意图逃离仙界或是擅闯神仙府邸，都会在第一时间被真君察觉，并能在千里外取它性命。”
　　“所以，若我要带它下妖魔道，需得准备一样法宝，能做障眼法、掩盖它的行踪。”

　　文启想了想，道：“关于此事，我现下一时有几种设想，但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他比了个手势：“最多五日，我若是找到了合适的法宝，便去峄山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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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
　　兜率宫。

　　朱雀神君突然上门拜访，太上老君亲自出门迎接。
　　老君手执拂尘，笑呵呵行了一礼，道：“神君到访，有失远迎。”

　　陵光微微一笑，道：“老君客气了。某今日叨扰老君，是听说兜率宫中有一枚凤凰翎羽，某与凤凰渊源甚深，意欲借凤翎一观。”
　　老君摸了一把胡子，迟疑道：“这……这倒是不巧，就在前几日，孤桐君正好将凤翎借了去。”

　　“哦？”陵光一挑眉，“孤桐君借凤翎作何？”
　　老君道：“神君你有所不知，孤桐君原身是峄山上一株梧桐，曾有凤凰落于枝上，他便由此开窍。因此，凤翎上残存的凤凰气息于他修行大有裨益，他最近闭关修炼，便借了凤翎去。”

　　陵光微微蹙眉：“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凑巧了。我听说那孤桐君平日里对修行不甚看重，为何正好赶在这时候闭关。”
　　却不料老君笑呵呵接话道：“其中缘由，老朽倒是能猜到一二。”
　　“嗯？”
　　老君略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八卦道：“大约是天枢星君领命去巡察大荒、约莫数月才能回仙界的缘故——他二人是仙侣，感情甚笃，如今孤桐一个人待在峄山，孤零零的，倒不如闭关修行。”

　　老君边说边摇头，由衷感慨道：“小年轻嘛，感情就是好啊。”
　　“……”陵光眉心一跳，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是么，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