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清羽习习

11、番外一

　　此事发生在七十年前。

　　玉帝赐下仙缘，命天枢星君与孤桐君不日结为仙侣。
　　结契当日，仙人前来观礼贺喜者甚众：有人是为蹭几分喜气，仙界已多年未有这样的喜事；有人是为看好戏，好奇那名不见经传的“孤桐君”是何等人；还有许多天枢星君的爱慕者，仿佛将要哭倒峄山、泪洒归川。

　　而身为众人关注重心的孤桐君，是其中最为茫然的一个。
　　自修成地仙以来的几百年，孤桐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峄山洞府之中，高仙位的仙人都没见过几个，更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热闹的场面。
　　但同为主角的天枢星君，只站在他身侧，面色淡淡，也不开口，更没有招待来客的意思。
　　孤桐偷偷瞧了他一眼，也无法揣测他对玉帝这一道御赐的仙缘有什么想法，只能硬着头皮、端着客气的笑容应对往来宾客。

　　忙了一整天，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
　　孤桐搀扶着乐呵呵的土地老头儿出门，为他指明回土地庙的路。再转回身来，正好对上立在庭院之中天枢星君的目光，孤桐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两人对视一眼，天枢也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孤桐只好尴尬地笑了一笑，找了个话题，问道：“星君，您今晚是留在峄山，还是……”

　　天枢道：“我要回去。”
　　闻言，孤桐松了一口气：“好的，那我送您……”
　　天枢打断他：“回去收拾一些东西。三日后，我会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这……好的，我知道了。”孤桐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他只好道，“那我趁这几日，也正好整理一下洞府。”
　　天枢点点头，走了。

　　确认天枢已经离开，孤桐这才彻底松懈下来，在庭院里坐下，捂住额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翌日大清早，孤桐便出了门，赶往竹林间求助他在仙界唯一的好友——文启灵君。
　　文启灵君正听竹品茗，还颇为风雅地摇着一把折扇，瞧见他，挑眉奇道：“仙友早啊，难得看你这样着急，这是出什么事了？”
　　孤桐接过他递来的茶，也没心情品茶，忧愁道：“仙友，你是仙界百晓生，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
　　“何事？”
　　孤桐问：“你可知道，仙侣住在一起，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他一想起天枢星君那张冷冰冰的脸，又想到三日后对方要搬来与他一起住，心道这可真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忧心忡忡，便也没有察觉文启摇扇子的手一顿——自称精通仙界前后五千年八卦、但仍是单身仙的“仙界百晓生”也被这个超纲的提问难住了。
　　但文启不愧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之人，面上仍是一点不显。他轻咳一声，收起扇子，便开始现场胡诌：“这个嘛……云和你也知道，仙侣之间缔结了彼此唯一的姻缘契约，为人父母可以有诸多子女，为人亲友可以有诸多挚友，这说明仙侣之间的亲近远胜于父母亲友，自然是做什么都可以。”
　　眼见孤桐露出困惑神色，文启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仙侣有此唯一性，自然也有其他人之间不可为之事。”
　　“何事？”
　　文启一展折扇，挡住半张脸，严肃道：“双修。”

　　“双修？”孤桐好奇，“听这叫法，难道是二人一同修炼？”
　　“正是，”文启点头，“二人共同修炼，则可各取所长、互补相长。你想啊，天枢星君天资过人，你若是与他双修，说不准三天升灵君、五天变星君，半个月过去就能与四方神君论法！”
　　孤桐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竟有这般厉害！”
　　文启毫不心虚，道：“那自然是。”

　　孤桐虚心好学：“那仙友可知，双修具体要如何做？”
　　文启眼睛一转，道：“或许……是要在同一张床上，然后……”
　　孤桐吃惊道：“同一张床？”
　　文启问：“你房中有几张床？”
　　“我向来是独自居住，自然只有一张床。”
　　文启一抚掌：“那不是正好，日后你便与天枢星君在这张床上双修！”

　　孤桐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仍是认真记下，又问：“那，然后呢？”
　　文启：“……”
　　孤桐眨眨眼：“？”

　　一个先天仙骨、六根清静的神仙和一个草木出身、不通人情的神仙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文启思索半晌，硬着头皮杜撰道：“仙友你有所不知，双修之法在仙界是禁书，只有高阶仙人才能查阅。”
　　“那如何是好？”
　　“我有一法，”文启神神秘秘道，“我听人提过，曾有凡人私藏仙界禁书，故而双修之法仍在人间暗中流传。云和，你住的地方正好距离人间不远，不如你去凡人中问问？”

　　孤桐走入一家书铺。
　　掌柜见他打扮得文质彬彬，便以为是个读书人，笑着问道：“客官，需要买什么书？我家藏书甚是丰富，您要诗词典籍或是精怪列传，都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孤桐犹豫道：“那……若是我想要讲双修之法的书册呢？”
　　掌柜大吃一惊，又上下将孤桐打量了一遍，心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大胆直率，又见孤桐面上仍带着困惑之色，心下了然，笑呵呵道：“客官，您这是刚娶了新娘子吧。”
　　新娘子？孤桐想了想，道：“不是娘子，是个……郎君。”
　　掌柜见他语出惊人仍如此坦然，更为惊叹，一时脑补了一出坚贞不渝的真爱戏码，便对孤桐招招手，道：“来，客官，随我来二楼，我这里有几册珍藏的话本，一般客人我都不会给他们看，但今日遇见你……年轻人，要跟你家郎君好好过下去啊。”

　　孤桐虽不明所以，但仍谢过掌柜，买了几册手抄本，回峄山仔细研读。

　　三日后，天枢搬了进来。
　　孤桐带天枢前前后后参观了一圈。
　　峄山洞府不大，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用着，自是远远比不过九重天上巍峨华美的宫殿。

　　孤桐一边介绍，一边问道：“星君，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吗？”
　　天枢淡淡，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卧房外时，天枢驻足，破天荒开了口，问道：“只有一张床？”
　　孤桐点头，又担心天枢是嫌弃床榻太小，便补充道：“星君放心，那张桐木床有五尺四寸宽，足够二人一起睡。”
　　天枢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犹豫了一阵，只是点点头，道：“明白了。”

　　晚上，二人准备休息。
　　天枢已经躺下，平躺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规规矩矩。
　　孤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鼓起勇气，问道：“星君，要帮你脱衣服吗？”
　　天枢睁开眼，问：“为什么要脱衣服？”
　　孤桐道：“我听说，仙侣之间要双修，第一步便是脱去所有衣裳。”
　　“……”
　　天枢沉默了一会儿，问：“然后呢？”

　　孤桐仔细回忆书中所教授的知识，迟疑地背诵：“然后是抱住对方，亲吻对方的嘴唇，然后……”
　　“稍等一下，”天枢打断他，扭头看向他，“你以前是这样与人双修的吗？”
　　孤桐摇头：“没有呀，星君你是我的第一个仙侣，我……我也没有什么经验，是我学得不对吗？”

　　天枢坐起来，道：“你想要学双修是吗？”
　　孤桐犹豫地点了下头。
　　天枢道：“那我教你。”

　　“用你平日里修炼时的姿势坐好。”天枢淡淡吩咐。
　　孤桐顺从地盘膝而坐，闭上双眼。窗外月华如流水一般流泻，丰裕的天然灵气在他周身盘旋打转。

　　“双手掌心向上，平摊于膝上。”
　　孤桐照做，感觉天枢的双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下一瞬，一阵与日精月华截然不同的灵气顺着手掌相接之处，徐徐涌入他的身体。温暖的灵气如海浪包裹着他的周身，而他如一叶小舟，尽情驰骋其中。

　　还没等孤桐感觉惊奇，突然有一道巨浪排山倒海般涌来，小舟登时倾翻，而他在一瞬间被浪潮压入水底！
　　一时间，仿若有万吨重的山峦压在他的身上，四肢百骸的经脉经受不住这样的压迫，迸发出急剧的痛感，仿佛被一寸一寸地撕扯、即将断裂。
　　孤桐咬牙忍住痛苦抽气声，眼前晃动着一片漆黑，一时坐不稳倒向天枢。

　　天枢瞬时收回灵气，双手扶住孤桐，皱眉问：“怎么了？”
　　孤桐倒在他怀中喘息片刻，这才感觉被痛觉压制的五感渐渐复苏。他缓缓睁开眼，额头上已是一片薄汗。
　　孤桐勉强道：“或许，或许是我与星君仙位相差过大，无法承受这般磅礴灵力。”
　　天枢拧紧眉头，疑道：“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那我试着收束一些灵力，再来一次？”

　　二人试了多次，但毫无例外地，都以孤桐的排斥收尾。
　　孤桐无力地倚靠在天枢肩头，泄气道：“修行一事，果然不能走捷径，我还是慢慢修炼吧。”
　　他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歉意地对天枢道：“星君，是我给你拖后腿了。”

　　天枢此时仍皱着眉，满目不解，闻言，他摇摇头，道：“无妨。”
　　他望了孤桐一会儿，用法术拂去孤桐额上细汗，放缓了语气：“今日早点休息吧。”

　　自此以后，二人便没再提过双修之事。

　　又过了许多时日。
　　孤桐已经习惯洞府里多了一个住客，天枢虽仍是不爱说话，但两人偶尔也会在睡前闲聊几句。

　　一日，二人一同参加宴会。
　　孤桐与天枢的席位安排在一起，孤桐不认识几个仙人，天枢不爱交际，两人便安静坐在一边欣赏场中歌舞。

　　突然，昔日天枢的一个爱慕者冲到他们的坐席之前，向天枢告白心中爱意。
　　这等事在二人结为仙侣之前时常发生，自从天枢名草有主，纵然那些爱慕者心存不满，但鲜少有敢再去打扰天枢的人。
　　孤桐还没从被吓了一跳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天枢已经放下酒盏，面向主位面带尴尬的仙人，冷冷道：“寒月灵君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无端遭殃的寒月灵君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召仙童、仙兵前来将人支走。
　　那爱慕者纵然已被缚住四肢，但还是疯狂地向天枢告白。
　　眼见天枢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爱慕者红了眼，又将目光转向了一边正茫然的孤桐，恶狠狠道：“就算不是我，他这样一个仙阶低劣的地仙怎么配得上天枢星君！孤桐君，你都已经当了多少年的地仙了！”

　　孤桐一愣，下意识答道：“六百年吧……”
　　爱慕者也没想到他会回答，更为憎恶愤怒道：“哈，这六百年里你恐怕就没升过一阶吧，你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天枢星君吗？”
　　孤桐还没作答，天枢已出手，以法术生成的符咒封住了对方的嘴。
　　继而，天枢起身，向孤桐伸手，冷冷道：“别理会他，跟我回去。”
　　孤桐看出他很生气，乖乖闭了嘴，将手递给他。

　　回去的路上，孤桐跟在天枢身后，努力跟上他的步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
　　一直到这一日睡前，天枢都冷着一张脸，抿紧唇不发一言。

　　睡前，二人并肩躺在床上，孤桐侧身过去，轻声道：“星君，你还在生气吗？”
　　天枢没有理他。
　　孤桐想了想，道：“今日是我不对，我不该搭理他。我当时……就是没反应过来。”

　　“而且，”孤桐笑了笑，好脾气地安抚道，“其实他也没说错嘛，我确实修为不高，甚至连与你双修都做不到。”
　　天枢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来，拧着眉望向孤桐，道：“你这么说的意思，难道以后你在仙界，凡是遇到比你仙阶高的仙人，便任他为难欺辱吗？”
　　孤桐一愣，道：“不，也不是这个意思……大多数的仙人也不会这样依仗仙阶欺压他人吧。”他想了想，“而且，今日有星君你在我身边，对方也不至于真的伤到我，被他说两句也不会少块肉嘛。”

　　天枢仍是不认同地看着他。
　　孤桐无奈，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话，想了半天，只好道：“那从明日开始，我一定专心修行，争取尽快升一个仙阶、能和你双修，不再做第七百年的地仙了，行不行？”
　　天枢叹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眉头：“罢了。”

　　孤桐也松了一口气。
　　天枢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云和，你还记得你当初学的那个双修之法吗？”
　　孤桐想了想：“你是说，要先脱去衣服、然后抱在一起的那个吗？”
　　天枢道：“是。”

　　天枢问：“你想试试那个法子吗？但它……”天枢顿了一顿，“并不能提升你的修为。”
　　孤桐道：“我已经决心自己修炼了，并不在意双修是否能提升修为。若星君你想尝试这一法子，当然可以，需要我怎么做？是……脱衣服吗？”

　　天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最后，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躺着，然后听我的就好。”

　　孤桐乖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叠在胸口。
　　天枢撑起手臂，侧过身望着他。

　　而后，天枢俯下身，他的长发垂下来，落在孤桐脸边，有一些痒。
　　天枢道：“那，我要亲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中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