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俞览

4、第 4 章

　　·10
　　在车里坐了一晚，过去的回忆缠缠绕绕，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江屿阔醒了会神，打开车门下车，往前走两步，前方从楼里走出来的一道人影让他停步。

　　他看着南枝，南枝看着他，两人都有些怔愣。

　　须臾后。
　　南枝走过来，笑着问：“路过？”
　　他喉咙上下滚了滚，良久一声：“嗯，送个朋友。”

　　声音很是沙哑。

　　南枝说：“你要不要紧，看你精神不太好。”

　　他确实不好，再见到她，她还是过去那副微笑的模样。
　　她只会对他笑，她却可以对着孟起哭。
　　到底是不同的。

　　江屿阔摇摇头，说：“要去上班？”
　　“嗯，正要去公司。”
　　“我送你？”

　　南枝犹豫了下，说：“麻烦。”

　　上了车，江屿阔问：“还是以前的地址？”
　　南枝神色不变：“嗯，还在科技园。”

　　输入目的地，车里除了导航的声音，没再多余的。

　　北城的早高峰很长，七点不到，路上就开始堵了。

　　车子走走停停，再次停下时，江屿阔问：“创业怎么样？”
　　南枝摇头笑笑：“就那样，起起落落。”
　　他没再问，她也没再说。

　　到了科技园，江屿阔没把车子开进去，就在门口停下。

　　南枝说了谢谢，解开安全带下车。
　　江屿阔看着她从车前走过，绕到她这侧，赶在她敲他玻璃窗前，他先一步摇下车窗。
　　她弯着腰，跟他说：“江屿阔，谢谢你。”

　　回去路上倒是通畅了许多。
　　江屿阔一路顺利到家。

　　母亲还未出门，见他从外面回来了，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不悦道：“又去哪里鬼混了？”

　　他只要晚归，母亲总要说他鬼混。
　　他倒想鬼混，而不是到那个女人家楼下，苦苦坐一晚。

　　他随便应付了声，上楼。

　　洗完澡下楼，家里只有阿姨一个人了。
　　吃着早餐，江屿阔不免又想到南枝。

　　她还是没有变化。
　　以前他顺路送她，尽管在车里说了谢谢，下了车，她还是特意绕到驾驶座跟他再说声谢谢。

　　他观察过，她对谁都这样，连出租车司机也是。
　　只有孟起不是。

　　睡了两个小时，十一点他去公司。
　　秘书送上一堆签字的文件，同时还说，有位元小姐在会议室等他很久了。

　　他想来想去，秘书口中的元小姐只能是元清梨。

　　她可真够坚持不懈，他的拒绝已经那么明显，她还是视而不见，我行我素。
　　随即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签完字，他去会议室见元清梨。

　　他和元清梨是在高二认识的。
　　她的父母结束完外派的工作，她终于不用到处流浪，可以定居北城。

　　第一次说话是在体育课上，元清梨晕倒了，是的，命运是如此相同。
　　那年南枝晕倒，孟起抱她去医务室。

　　当时的江屿阔一听到有人晕倒了，脑子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元清梨到了医务室。
　　那次之后，元清梨就缠上他了，直到现在。

　　会议室，元清梨一身干练的打扮，看到她，她起身过来，拉住他的手：“你昨晚没等我。”
　　江屿阔推开她的手，说：“元小姐，我在工作。”
　　“我知道，今天我是过来和你聊工作的，怎么，你以为我要和你聊感情吗？”

　　江屿阔拿过她递过来的资料，是一份游戏开发计划书。

　　其实他不投资游戏，甚至有意避开。

　　元清梨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我想投资一个游戏，但是目前我的资金都在其他项目上，你有兴趣吗？”
　　江屿阔手指敲了敲计划书的封面，半晌，把计划书扔到桌上，说：“没兴趣。”

　　“是吗？”元清梨说，“我记得两年前你有意投资，不过后来没成。”
　　“那是两年前，”他声音冷了许多，“现在没兴趣。”

　　元清梨也不过多纠缠，说：“没事，你再想想，如今游戏市场这么火热，有钱不赚是傻子。”
　　江屿阔不语。
　　元清梨约他：“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江屿阔正要说没时间，又听见她说：“就去你经常去的那家暗生烤肉吧。”

　　他脸色一下子变了：“元清梨，我很讨厌别人调查我。”
　　“我知道，我没调查你，只是有个爱吃烤肉的朋友跟我说，在那遇到你好几次。”

　　江屿阔一言不发地走了。

　　元清梨很受伤。

　　·11
　　江屿阔还是去了那家烤肉吧。
　　不过他是一个人去的。

　　大二那年，他有次和舍友来这边吃烤肉，偶然撞见了在这里打工的南枝。

　　他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她了，但还是会想起她。
　　爷爷和奶奶在高二那年因为身体不佳，父母把他们接来北城居住照顾，自那以后，江屿阔没再去过临城，也没见过南枝。

　　南枝见到他，也是一愣，然后笑着问：“你是江屿阔？”
　　江屿阔没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室友打趣：“认识？人家喜欢你？”

　　南枝仿若没听见他室友的打趣，笑着解释：“我们是初中同学。”

　　江屿阔没说话，只跟她点了点头。

　　是啊，在她看来，他就是一个初中同学。

　　那次之后，他又去过几次烤肉吧，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还是能撞见南枝。
　　她在这边兼职，点单、上菜、串串子，她很忙。
　　但每次见到他，她总是笑着和他打招呼，一点也没有被熟人撞见的尴尬。

　　她小时候就这样，现在依旧是。
　　她永远这般阳光地努力生存，从不在意外人对她的看法。
　　她坦荡得让他记忆深刻。

　　有几次，江屿阔没和室友一起回去，就在附近等着。
　　他在等一个机会，如果南枝下班是一个人回去，他就上去，制造一个偶然的机会相遇，然后送她回学校。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是夜里十二点下班。
　　一个瘦高男生总会过来接她。

　　南枝叫他阿起。

　　江屿阔失望而归。

　　他又想起初二那年的每一个周日。
　　孟起总会来接送她。

　　那是南枝的阿起。

　　5年过去，他们还在一起。

　　江屿阔无数次希望，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不会变。
　　孟起为什么不劈腿，南枝为什么不说分手。他身边的朋友来来回回分手了不知多少次，怎么就他们两个还在原地踏步。

　　他一点希望也没有。

　　·12
　　江屿阔再一次光顾烤肉吧的时候，元清梨也在。
　　见到她，他怔了一秒，找了个空的桌子，没一会，元清梨搬过来，说：“就这么不想和我同桌吃饭？”
　　江屿阔没什么情绪：“不是。”
　　“那是什么？”

　　他话还没说，不经意一个抬头，就看见了刚走进门口的南枝。
　　她也看到了他。

　　江屿阔正要和她打招呼，转眼又见孟起走进店里，站到她身旁，他如同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
　　那股刚升起的激动和热情就这么被浇灭。

　　南枝挽着孟起的手走过来，和他招呼：“江屿阔，你好。”
　　江屿阔说：“南枝。”

　　南枝笑着说：“阿起，那天我早到公司，就是江屿阔送的我。”
　　孟起神情冷淡：“谢谢你。”

　　江屿阔声音干巴巴的：“顺路而已。”

　　元清梨适时地问：“你们认识？”
　　江屿阔不说话，孟起也不说话。
　　唯独南枝说：“认识。”

　　江屿阔想，好在这次她没说初中同学。

　　元清梨热情邀请他们一起加入。

　　烤肉吧的老板没换，还是南枝大学兼职的那位。她坐了一会，起身和老板叙旧。

　　元清梨在说话，她说什么，江屿阔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只是偶尔划过南枝的方向。
　　她笑着和老板说话，说到了开心的地方，她和老板齐齐弯腰。

　　她还是这么乐观，这么阳光。
　　生活永远打不倒她。

　　元清梨说：“江屿阔！”
　　他回过神，瞥了孟起一眼，后者神情冷漠，也是，孟起是南枝的阿起，只对南枝热情。

　　“怎么了？”

　　元清梨不怪他的走神，说：“孟先生是做游戏的。”
　　江屿阔自然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了，说：“哦。”
　　元清梨说：“我之前不是想投资一家游戏工作室吗？我刚刚看了孟先生的公司简介，我改变想法了。”

　　烤肉盘滋滋作响。
　　南枝在烤肉，她会问江屿阔和元清梨吃不吃辣，再把烤好的肉刷好酱递过来。

　　元清梨吃了两口，说：“南枝，你烤得好好吃。”
　　南枝笑笑：“还喜欢吃什么，我给你烤。”

　　元清梨正要点菜，江屿阔说：“自己烤自己吃。”
　　元清梨看看他，对着南枝说：“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南枝没多说，孟起适时拿过她手里的夹子，说：“我来，轮到你吃了。”
　　南枝说：“行，你注意些。不要弄到身上。”

　　元清梨羡慕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闻言，江屿阔看着他们。
　　南枝在吃东西，不方便说话，她扯了扯孟起的衣服，孟起说：“15年。”

　　江屿阔心里一紧，原来，他们初一那年就在一起了。
　　他以为，那年楼道撞见，才是他们的开始。
　　原来那么早。

　　他还未认识她，她身边就已经有人了。

　　元清梨惊呼：“哇，这是从校服到婚纱，好浪漫。”
　　孟起说：“还不算。”
　　“怎么说？你们还没领证？”

　　孟起看了南枝一眼，南枝朝他笑笑，他说：“打算再等两年。”
　　元清梨不解：“为什么要等？”

　　江屿阔同样好奇，两年前他们为什么没领证，而且还要继续往下拖。

　　南枝正好吃完盘子里的食物，她擦了擦嘴角，说：“我们想等事业有成再结婚，那时时间多一些。”

　　元清梨看了江屿阔眼，说：“说到事业，我刚才还跟孟先生说想投资你们。”
　　江屿阔不说话，吃着盘子里的烤肉。

　　元清梨知道他对游戏不感兴趣，也就不看他脸色了，对着南枝和孟起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手上正好有一笔闲钱，其他领域都试过了，结果还不错，最近她又看上了游戏，她说：“我有个朋友 是做这个的，不过她公司太成熟了，我现在进去太晚了，分不到什么肉。”

　　南枝和孟起互相对视，若有所思。
　　顷刻后，南枝从背后的包包取出一份游戏项目计划书。

　　元清梨说：“你们这是随时可以谈啊。”
　　南枝解释道：“我们下午刚见了几个投资商。不过结果……”
　　她一笑而过，没再多说。

　　元清梨明白，擦了擦手，翻起计划书，不过她刚涉略，其中太多商业信息看不太懂，她合上计划书，转头问江屿阔：“你有想法吗？说说。”

　　南枝和孟起看向江屿阔。
　　江屿阔摇摇头，说：“我没投资过这类项目，不太了解，你要是真想投资，你可以找相关人员帮忙。”

　　从烤肉店出来，元清梨和南枝孟起约好改天详谈，彼此留了联系方式。
　　江屿阔在一旁看着，犹如一个外人。

　　看着南枝和孟起离开的背影，他想，他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外人。

　　回去路上，元清梨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屿阔看了她一眼，没答。
　　她自顾自说起：“南枝，这名字真好听，人也长得好看。”
　　江屿阔不作声。
　　元清梨又说：“孟起，这名字有意思。”然后她侧过脸，看他，“你觉得他们俩搭吗？”
　　江屿阔还是一言不发。

　　到了元清梨家楼下，江屿阔叩了叩方向盘，见她不解安全带，显然不想下车。

　　他提醒她：“到了。”
　　元清梨说：“我知道。”
　　但她就是不动。

　　过了两分钟，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一句谢谢，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车门摔得震天响。

　　·13
　　过了些日子，江屿阔从唐枫那边得知，元清梨最近投资了一个游戏项目。

　　“你说，这大小姐是不是钱太多？什么时候她能投资投资我？”

　　江屿阔转着酒杯，不说话。

　　从会所出来，元清梨的电话正好进来。
　　她说：“江屿阔，我在科技园，太晚了，没有车，你来接我吧。”

　　未等他回答，她就把电话挂了。

　　江屿阔喝了酒，自然不能自己开车，他让会所帮忙叫了个代驾。

　　元清梨就在门口等着，同时还有南枝和孟起。

　　车子停下，南枝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江屿阔看着她，夜色下，她神色淡淡，孟起揽着她的肩。

　　他下了车，元清梨走过来，说：“你还真来了？我以前叫你你都不来。”

　　是啊，他怎么就来了？
　　是因为她投资了南枝的项目，还是她此时就在科技园，他可以过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见到南枝。

　　他确实见到了她。
　　但这种相见不如不见，看她和她男朋友秀恩爱吗？

　　江屿阔和南枝打了个招呼，接走元清梨。

　　到了元清梨家，他给她姐姐打电话。
　　元清梨一把夺过，然后甩给代驾一沓钞票，说了句滚。

　　代驾拿着钱滚了。

　　元清梨下了车，打开副驾驶车门，对着江屿阔说：“下车。”

　　江屿阔下车。

　　路灯明亮，家家灯火亮堂，映着他们的身影格外孤寂。

　　元清梨看着江屿阔，满目悲伤：“你以前从来不接我，我打电话给你，你就让我姐姐或者唐枫，或者其他人来接我。”
　　江屿阔抿紧唇。
　　“自挂东南枝，”她看着他，“你高中用到现在的游戏ID，江屿阔，要不是那天我和高中同学玩游戏聊起了你，我还不知道你游戏玩得可溜了。你那天在烤肉吧你跟我说你对这行不太了解。”
　　“元清梨，你累了。”
　　“没有，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对不对，南枝南枝，自挂东南枝，你可真深情啊。”

　　江屿阔闭了下眼，说：“元清梨，我送你上去。”
　　“我不要！难怪你这些年从来不谈恋爱，那么多女人追你，你一个也看不上。我以为是你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我一直在等你，或许哪天你愿意了，你回头会看到我，结果不是，是你早就有喜欢的人。”

　　江屿阔冷眼看她：“说够了吗？”
　　元清梨摇摇头：“我以为我够惨了，你比我还惨，我得不到你，你也得不到她。”

　　说完，她转身踏上阶梯，走进大楼。

　　夜风徐徐，吹得头疼，江屿阔揉了揉额头，打了通电话，让人来把车开回家，而他走路回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元清梨的话。
　　尤其最后一句——

　　你比我还惨，你得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