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冰可乐

4、04.五香糕（下）

　　说笑归说笑，第二日半夏果真早早地就在厨房候着了。她把灶火点燃，又烧了好大一锅子热水，好让清早的厨房更暖和些。
　　不多时，便有起来做早饭的厨娘们陆陆续续进来忙活了，见半夏在，还客气地问她：
　　“可是二小姐要做些特别的吃食？何必劳动姑娘你，吩咐给我们这些老婆子们便是……”
　　因半夏是谨若的贴身侍女，身份自然比她们这些人贵重些，喊一声“姑娘”也是当得的。
　　半夏挽起袖子，再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个小木盆，才道：“您不用巴巴儿地在我跟前献殷勤，待会儿和我一起服侍好表姑娘就是了，今儿个是她想吃这五香糕……”

　　正说着，苏玉瑶就进来了。
　　因为起得早，她并没有过多地打扮，只是让雪茶把她的头发梳弄梳弄，两边各留了个小辫儿，就算齐活。
　　“半夏姐姐竟是来得这样早！”雪茶有些不好意思，“昨儿个我们姑娘为着今日要学做糕点，兴奋到大半夜，是以起晚了……”
　　雪茶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屋里众人听罢都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苏玉瑶心中有些不快，但想定之后却也觉得没什么了：
　　”就是呀，毕竟头一次做五香糕，不知是成是败，所以才忐忑呢……”
　　言下之意，确实，我是个刚到县城来不久的乡下丫头，不知道一些事情是正常的嘛！

　　她自己都这样说了，谁还敢说什么？

　　趁着她们主仆闲聊的功夫，也早有眼力有活儿的婆子将五香糕所需的材料都备好了放在一旁。
　　她们都是做惯了的，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五种药材就已磨好了粉，而后便各自忙碌。
　　剩下的，便要看苏玉瑶和半夏的了。

　　“表姑娘，你会和面吗？”停了半晌，半夏问。
　　“会一点。”苏玉瑶如实回答。她看到半夏将各色药粉都倒进一个不大不小的陶盆里，再加上细心筛过两遍的如雪一般白的米粉，舀了半勺糖霜进去拌匀，最后倒上了温水，半夏却并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后退半步等着苏玉瑶。
　　苏玉瑶便将两只袖子半挽着，就着婆子们递过来的半盆清水洗了洗手，这才左手扶着陶盆，将右手探进了面粉里。
　　婆子们加的水刚刚好，约莫过了半刻钟，一团不黏不腻的面团就成型啦。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半夏姐姐。”苏玉瑶态度很是谦虚，因为半夏要教她做糕点，故而她自认为她当得起这一声“姐姐”的。然而也就是这声姐姐，让周围正忙着的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流露出“表姑娘真是知书识礼，一点不像小地方出来的”的赞许神情。
　　自然半夏也是很受用的，连后面说话的语调也上扬了好几分：
　　“接下来嘛，自然是将面团切成你喜欢的样子，上锅蒸熟，就可以吃啦！”
　　半夏话音落，菜刀起，将揉成长条状的面团分成了两段儿，苏玉瑶接过其中的一段儿来，有样学样地照着半夏依样画葫芦——
　　只不过，半夏切的是中规中矩的长条状，她则看见两头有不规则的三角形，索性七歪八扭切成了三角状，看上去倒是比长条多了几分美食意趣。

　　五香糕虽有各类中药材为它加分，但本质上还是米糕。所以几把好的柴火下去，小小的蒸笼里便“噗噗”往外冒热气，整个后厨都弥漫着米香。
　　有香味，便有赏味之人，果然，舅母款款而来：
　　“早在半路上就闻到香味了，今儿玉瑶起这么早，可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表姑娘和半夏姑娘一大早便蒸上了，这会儿正热乎着呢，夫人您快瞧瞧……”有眼力见的几个老婆子便殷勤地将蒸锅打开，又用帕子蘸水揭开了笼屉，小两层的五香糕便赫然眼前了。
　　苏玉瑶一开始还担心舅母会说她自作主张，结果是她多虑了，舅母果真跟二表姐说的那样，是真心喜欢自己弄吃食的人，因为她从眼睛里流露出的喜欢，苏玉瑶瞧得一清二楚，不是装出来的。

　　半夏也乐意为斯斯文文的表姑娘说上几句：“这边是奴婢做的，那边更小巧的才是表姑娘的手笔。她说自己是头一次做，可我瞧着，手艺并不比我们这些做惯了的差呢。”
　　“姐姐说笑了”，苏玉瑶谦虚地说，“舅母不嫌弃就好了。”
　　“嫌弃什么？我觉得蛮好的呢，”周夫人笑容可掬，目光里流露出欣赏，“忍冬，半夏，快看看早饭都预备齐了没有？今天你舅舅难得在家歇上一日，让谨若瑾衡他们都快些起来，大家一起用早饭……”

　　苏玉瑶听得这样说，心里便又一直想着那五香糕来。前儿舅母说大表姐书院事多，就让舅舅给她题字做匾额，刚好自己不成器的一点点心可聊表谢意。她阿娘虽是见利忘义，但有句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她是真心希望舅舅喜欢的。

　　饭桌上，舅舅果然提起了苏玉瑶院中匾额的事。
　　先是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名字，苏玉瑶摇了摇头，周大夫便轻言细语道：
　　“那还是依了旧例，从梅兰竹菊的四个字里挑吧，问菊园，如何？”
　　大表姐的院子从兰，二表姐从梅，竹是谦谦君子，自然给了表哥，而“菊”就刚好给了苏玉瑶。她没觉得自己是被挑剩下的那个，反而因为舅舅舅母让她和表姐她们一起因循旧例，这份一视同仁，她更珍惜。
　　“玉瑶深谢舅舅舅母，菊花可以拿来做重阳节时的菊花糕，我在家中时阿娘每年重阳节都买来，我觉得口味淡雅清甜，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从前在乡下，虽然每次买点心她都只能分到一小半，但是每年的重阳节，却有整整一盒菊花糕给她——哥哥吃不惯菊花糕的味道，觉得太淡了不够甜，所以把他的那一份都给她了。
　　如今自己的院落竟也和菊有关，她心底便觉得来舅母家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哈哈哈，我们玉瑶三句话都离不开吃和做糕点呢……看来你是真喜欢……今年重阳节时我们自己也可以做来吃。”舅母含笑地看着她，院落名字这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周大夫从医数十年，口味也偏清淡，最后的那碟子三角状五香糕还剩下小两块，他便叫小厮端去他书房：“玉瑶手艺当真不错，舅舅全端走了噢。”
　　拿去当看书间歇的茶歇点心，最好不过了。

　　半上午时，舅舅身边的小厮厚朴便将“问菊园”三个大字抱了来：
　　“表姑娘，主君特地要先你看过了，再拿出去做匾额的，若你有想改动的地方，立刻知会我一声，我好回禀主君去。”
　　此刻她还住在问梅园中，在自己的厢房里，雪茶和白术一起把宣纸打开，苏玉瑶只觉得字苍劲有力，很有气韵，便示意雪茶抓了一小把银瓜子递给厚朴：
　　“劳烦厚朴小哥转达舅舅，玉瑶觉得甚好，无需改动。替我多谢他。”
　　厚朴得了赏钱，顿时眉开眼笑：“好嘞，多谢表姑娘。”
　　银瓜子是二表姐给她的，她豪气地大手一挥，便是四五包银瓜子，苏玉瑶当时还觉得太多了，结果住下来这几日，再是小心着用，一包银瓜子还是慢慢见了底。
　　“姑娘，这就是有钱好办事呀。”雪茶道。
　　苏玉瑶如何不知，只是她现在用这些钱还是仰仗着舅舅舅母的疼惜，二表姐的关爱，总有一日，她会豪气冲天地给她们花银子，花自己挣的银子，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点心。

　　半个月后的一个吉日，舅母替她操持了这场新园落成的仪式。
　　屋子里的一应陈设都是簇新的：无论是家用器具还是书房里的文物摆件，无一不是舅母亲手操办，苏玉瑶觉得有些太过隆重了，因为除了这些，表哥表姐们都还给她添置了东西。
　　大表姐瑾卿本来说好这几日要回来的，但无奈省城书院里一堆杂事走不开，所以便买了一套省城最时兴的成衣和妆奁寄了回来。瑾衡和瑾若也都分别给了文房四宝和一些小巧首饰，满满当当一大匣子，雪茶要帮她收拾进去，都觉得怪沉的。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苏玉瑶拿赏钱也十分大方，给了舅母身边的忍冬，瑾若身边的半夏还有瑾衡表哥身边的白术一人满满一大把银瓜子，整个问菊园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可准备好茶没有呀？我今日专门来讨茶吃的！”瑾若表姐性格爽直，快人快语。苏玉瑶忙从里屋迎了出来，一边吩咐雪茶：“快把舅母刚给的蒙顶山茶拿出来，给二表姐倒上一杯！”

　　姐妹两个便相携着参观起来。
　　问菊园是新修的，格局不大，但十分错落有致。跟问梅园一样是三间小屋，一间卧房，一间会客，一间书房。还有小半间厨房，这是几个表哥表姐的院子里没有的。会客厅出去还有一片空地，东边做了花圃，花圃里摆满了花匠们静心造型过的花卉，姹紫嫣红很是喜庆好看。
　　“花匠们说下月再搬几盆菊花来，等到了重阳就可以在院子里赏花喝酒了！”苏玉瑶声音不大，但却是喜滋滋的，瑾若觉得今日的玉瑶妹妹跟往日不一样，脸上的怯懦和犹豫少了很多。
　　于是她又拿出自己特意去寻的几本书递到她手里：“这几本都是市面上卖得很火的膳食书籍，我买来给你书架上压个架！”
　　“哇！”苏玉瑶从前是断然不舍得买书的，别说是新书了，就是旧书也轮不到她的，阿娘说女孩子不科考，读书有何用？这几本书是全新的，想必花费不薄。
　　她接过书来，闻到的是好闻的油墨香，再翻翻内页，都是时兴的点心式样，还有桐县的美食排行榜：
　　“桐县只是一个县城，美食尚且如此之多，我来县城真是来对了！”
　　“哈哈哈……”瑾若边喝茶边道，“雪茶，快给你家姑娘端杯茶过去吧，瞧她自言自语的样子，岂止入迷，都魔怔了！”
　　苏玉瑶被这样一打趣，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到了县城搭上舅舅家这趟快车，就能实现她的愿望，落在旁人眼中那不就是忘记了舅家的亲情了吗？
　　“二表姐，我……”苏玉瑶有被一眼看穿的窘迫，但瑾若却反过来安慰她：
　　“姐妹之间的玩笑话而已，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挺好挺好！以后别加表字了，就姐妹想成嘛，显得怪生分的……”
　　静下心来的苏玉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现在要学的还有很多，不着急的，她要打磨的一技之长，确实需要很多的功夫才能出师，等出师以后还要很久很久可能才会赚到钱呢！
　　不过，梦想总还是要有的，苏玉瑶现在才十一二岁冒头，她的人生还长着呢。

　　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