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冰可乐

3、03.五香糕（上）

　　听雪茶说得如此恳切，苏玉瑶也深有同感。

　　只是，她到底是初来乍到，身上总免不了有些寄人篱下的拘谨。尽管确实没有人会这样对她，可她心底还是有些怯怯的，她想这大抵是从前在父母跟前并未得到过多关爱的原因吧。
　　但如今在舅家，她有了主家小姐一样的尊贵体面，心中如何不深谢她们呢？
　　所以，她当下出言便安抚了雪茶：
　　“那是自然，我住在自己的舅舅舅母家，定是要长长久久住下去的嘛……咱俩以后都一处作伴，同姐妹一般相处，可好？”

　　苏玉瑶知道雪茶也同她一样，其实是个苦命的人，所以她这话刚说完，雪茶的两汪眼泪便包在了眼眶里：“表姑娘，这使不得的，使不得……”
　　苏玉瑶也触景生情起来：“有何使不得的！旁人尊我一声“表姑娘”，那是因为看在舅家面上，我如何不知自己的斤两？不过是个在乡下疯耍的野丫头罢了。你我投缘，我便认你这个妹妹，若不投缘，我才不与你说这些呢！”

　　可雪茶最后还是碍于周家的规矩，便将两人看法折了个中，答应了私底下以姐妹相称。

　　苏玉瑶也不继续为难她，刚好今后自己要住的小小院落也到了，里头的工人们乒乒乓乓的，干得正热火朝天呢。

　　见她俩一前一后地进来，再看看苏玉瑶的穿着打扮，一水儿的新衣裳，众人便明白了几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工头快步上前向她问好，还要讨她的示下，苏玉瑶心里一“咯噔”，面上却十分镇定，学着往日做工那家食店掌柜的口气道：
　　“不碍事，舅舅舅母让您来修葺这院子，定是十分相信您的手艺的，您且忙着，我自己四处逛逛……”说完便心虚地拉着雪茶跑开了。

　　只听得背后一阵善意的轻笑，又隐约有几个人的说话声：
　　“这怕就是周家的表姑娘吧？啧啧啧，一个外姓的闺女，还能得这么好的院子住，真是好福气呀！”
　　“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说东家贤名在外，可不是装出来的……”

　　又过了几日，问梅园中，谨若表姐问她自己住的院子，可想好了什么名字。
　　苏玉瑶手里正端着一碗茶喝，听着这样问，手里倒是一顿，“还……还没……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要不二表姐帮我想一个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来了有一段日子，苏玉瑶竟慢慢学会撒起娇来，她想，这大概才是初来时舅母说的，“希望你能够不要太老成持重，多些小儿女情态才好”吧。
　　谨若哪里见过她这样子，便也禁不住软了软口气：“哎，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取名题字不是我的长项……”
　　过了一会儿，她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热情地拉起表妹的手：
　　“依我看，不若你再多等上几日，大姐姐要回家来小住，她们书院休沐，在我们三个中，她的文采是最好的。她一准儿能帮你！”

　　“谨卿表姐要回来？”听谨若如此说，苏玉瑶也颇多兴奋。一来她早在乡间时就听阿父说起过这位在省城书院当女夫子的大表姐，那时她多羡慕啊，怎么同为女子，命运竟是如此不同？
　　哎，说到底还是舅舅舅母有远见，也颇有家底，才能让女子心无旁骛地读书明理吧。
　　哪里像自己的阿父阿母，恨不得让她从生下来就开始为家里挣钱……
　　苏玉瑶喝了一口冷茶，心情也颇为失落。
　　谨若虽然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同为女子，还是很了解女孩子心思的，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那壶中的热水往她杯中添了些，又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我回头教你，你想读书习字，我都教你……”

　　这就是女孩子之间的细腻温情呀。
　　苏玉瑶什么都没说，可二表姐却什么都知道，真是周家的姑娘都是冰雪聪明呀。
　　“谢谢二表姐，我……就是一时伤怀罢了，不碍事儿的。”
　　“那哪行，阿母特意让我要关照好你呢！”

　　“哈哈，姑娘是要给家中再教出一个女郎中吗？”
　　语罢，苏玉瑶抬起头来，却见是一个和旁边雪茶一般侍女打扮的生面孔。这是？
　　正如苏玉瑶的诧异，那个侍女也同样如此。
　　周谨若正要介绍呢，却见雪茶甜甜地喊了一声：
　　“半夏姐姐，你可回来了……”

　　“咳咳”，苏玉瑶听谨若表姐喉咙里轻咳了两声，“半夏，快来见过表姑娘……”

　　一番见礼之后，问梅园中便更热闹了。又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嘛！

　　“姑娘，表姑娘，这是半夏家中阿母亲手所做的糕点，名字叫做五香糕……”
　　说着，半夏便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打开，里头有七八个小小的米糕，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清新的药香。
　　苏玉瑶看了眼半夏，心下想道，到底是二表姐的婢女呀，连糕点都这般投其所好，实在是七窍玲珑心了。不消说，半夏脸上除了得意，就是骄傲啦！

　　“我记得儿时有一年的夏天，舅母也打发人给我们送来过类似的糕点，那时候我还特意问过我阿娘，依稀就是这个名儿……”苏玉瑶就着谨若掰开的半块儿糕点，若有所思地说。

　　小时候，家里家境窘迫，幸得舅舅舅母照拂，四时八节地派人送果品送零嘴还有送衣裳，她们乡下的日子便要好过些。
　　而舅舅他们也从来不区别对待，反倒是对自家的这个妹妹多有照顾，是以如今才敢放心地把她送到跟前儿来。

　　“对的，就是要夏日吃才好。”半夏的家中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点心铺，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这次家去，就是她阿娘的六十寿辰，她又是家中幺女，谨若便特给了她半月的假，今日方归。

　　“那……半夏姐姐，你可知这五香是指哪五香吗？小时候我问过娘，但娘也含糊其辞的，我当时又小，如今忘得差不多了……”苏玉瑶很喜欢琢磨这些吃食，大概是跟她在食店做过工的原因吧。

　　半夏福了一福，又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忙道：“表姑娘如此说，可是折煞我了……”
　　“我这个妹妹呀，遇到点吃的，就跟个痴儿一般，非要把做法打破沙锅问到底呢！你就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了，快些说与她听嘛……”
　　谨若先是细细地讲了“五香”实际上是五种带有香气的中药：芡实、人参、白术、茯苓、砂仁，是一种养生类的药糕，夏日里吃，补中益气，倒是正好。

　　接着便是半夏接过由头说做法了：“不光是这些药材，还要加上糯米粉和黏米粉调和，再配上些糖水，做得药香可口，甜度适中才好。如果有更讲究的店家，就会用梨木或枣木做成的模具，在药糕上印些吉祥的纹样，价格卖得更贵，也更紧俏呢！”

　　苏玉瑶手里又拿起的一块儿，便刚好是梅花纹样，形态十分逼真，还能看到点点的红梅花蕊，可见做工之细致；再吃上一口，甜而不腻，满口清香，实在是享受。

　　她也想学会怎么做这五香糕，随即便热切地抬头，看着半夏道：“即是你阿娘做的，你耳濡目染定也晓得些门道，明日你现做一些，我在一旁也可学得一些，如此可好？”

　　跟二表姐喜欢钻研药书不同，苏玉瑶就喜欢倒腾些吃食，从前在食店做工时，不知替掌勺的大师傅打扫过多少次后厨，就为着他能教自己一些。如今到舅家做了清闲自在的表姑娘，心底又活泛起来，想着往厨房里钻了。

　　“可以是可以”，半夏也并不端着，但她却说，“姑娘的阿母，咱们的周家夫人，无论是红案还是白案，都有拿手绝活。表姑娘何不当面请教夫人，半夏那点子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的……”

　　“她这话倒是在理”，谨若接过话茬，“阿娘也和你似的，就喜欢到厨房忙活，哦对了，大姐姐最爱吃的便是这五香糕，虽然人参不易得，但谁让咱们家是开药铺的呢？你瞧着吧，就这几日，不用咱们说，阿娘也会忙活着做这款糕点的，到时候你就在一旁，让阿娘这个大师傅教你，岂不是出师更快？”

　　一旁的半夏和雪茶也拼命点头，认为二姑娘这话在理。

　　可苏玉瑶还是执拗，她有自己的想法。
　　既然有了要让大表姐帮她起院落名字这个心思，那无论如何，她也应当有所表示。大表姐不缺钱不缺穿，唯独好这一口，她亲手做了，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嘛！
　　她面露难色，却又十分恳切地说完，半夏也不好推辞，便和她约定好明日辰时，在后厨相会。

　　苏玉瑶喜滋滋地摩拳擦掌，又就着热茶，吃了一大块莲花纹样的五香糕：
　　“二姐姐，大姐姐有没有特别钟爱的花？比如莲花、牡丹、芍药什么的？”
　　这下轮到半夏连连摆手了：“表姑娘，表姑娘，您先别急，咱们先从没有纹样的蒸糕开始做可好？”
　　她的三脚猫功夫，可做不了这么细致的活儿啊！

　　“哈哈哈……”谨若在一旁看着这一主一仆，再也忍不住，“反正我不管，阿瑶妹妹你做的第一块糕点必须先给我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