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目不识町

40、一别两宽

　　第二天一大早，李至迦满血复活。跟许弋来到张爷爷院子里的时候，老人家居然给他俩准备了止血止痛的药膏。

　　那药膏黑黢黢黏糊糊还散发着一股出奇难闻的味道，让李至迦差点把早饭吐出来，他宁愿疼着都不想把这粑粑一样的糊糊抹到手上。

　　无奈自己却扭不过张爷爷，不但被糊了满手药膏，还缠了绷带，想洗都不行。许弋自然获得了一样的待遇，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抵触。因为那膏药确实疗效神奇，糊到手上之后，火辣辣钻心的疼痛就缓解了很多。

　　李至迦也被膏药神奇的疗效堵住了嘴，讪讪的找东西塞住鼻孔，乖乖干起活来。

　　这段时间，许弋天天跟着村长他们几个修房建院的，早就对工地的活计驾轻就熟。从和水泥，垒砖块，简直一气呵成，李至迦想帮都帮不上忙，在旁边各种打下手。

　　只是他发现许弋干活虽说看着挺麻利，却说不出的别扭。他自己干着别扭，李至迦看着也别扭。

　　李至迦知道，许弋算是半个左撇子，凡是需要用劲儿的时候，他一般都会用左手。今天却例外，他一直在用右手干活。大概是不习惯，所以看起来就格外别扭。

　　“最近，你是不是都在用右手干活。”休息的空档，李至迦趁许弋喝水的时候，冷不丁问道。

　　许弋闻言呛了一下，咳了几声才犹豫道：“一般人不是都在用右手干活么，哈哈哈……”

　　“你是左撇子。”

　　“……”许弋沉默了，他一直觉得，只有自己了解李至迦，而李至迦，对自己一无所知。

　　原来，他是了解自己的。

　　许弋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是不是手指的问题比我想象中严重的多，不止剥虾剥蟹弹钢琴，甚至这些粗活，你也干不了了？”李至迦没管他的莫名其妙，继续诘问他。

　　“……”

　　许弋也继续沉默着，没办法承认这个事实。他知道李至迦，哪怕是自己犯错在先，他也会为伤害自己这件事自责。

　　许弋不想李至迦自责，尤其为深深伤害过他的自己，更不值得。

　　李至迦见许弋怎么都不肯说话，一把抓过他的手，就想将缠在手指上的绷带解开。

　　许弋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将手随意摊开，笑嘻嘻说道：“不是所有的手指都有问题的，只有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不太灵活。”

　　“食指和小指呢？”

　　“……”许弋顿了一下说道：“那两只手指，还是有知觉的。”

　　“……”

　　李至迦的沉默，让许弋一阵心慌。

　　他急忙支起手掌起誓，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治疗，好好复健。我的手，一定会治好的。”

　　李至迦用力点点头：“嗯。”

　　许弋随即用那只受伤的手做了一个无比滑稽的动作，挤眉弄眼的对李至迦说道：“你看，这一点都不影响我做任何动作。”

　　那动作配合许弋的土头灰脸，李至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好似春风拂面，看的许弋保持着那个猴子一样的滑稽动作呆愣在当下，好半天才喃喃自语：“小迦，你笑了……你笑了你笑了。天啊，你都好久没有对我笑过了，真的是……太好了……”

　　“少啰嗦，快点干活。”李至迦闻言脸色一凛，转身拿起了鸡舍的石棉瓦顶棚。

　　仅仅一个上午，他俩就修好了倒塌的院墙和鸡舍。虽然手艺一般看起来有点粗糙，但胜在结实耐用，张爷爷十分满意。

　　*** ***

　　不知不觉，李至迦已经在村子里住了两个月。

　　天气日渐寒冷，他已经彻底不能下海了。这天李至迦依旧只身来到空草坪上，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发呆。

　　云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在天空中缓慢的流动着，一切都静谧无声。

　　“这里环境真好，改天咱们在这里建一个高尔夫球场吧。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球场，你想打多久打多久，一辈子在这里都可以。我虽然不能握球杆了，但是我能捡球，我给你当球童，我还可以……”

　　许弋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李至迦身边，同样看着天空，悠悠的说道。

　　李至迦却答非所问的打断了他的话：“听说出山的路已经修通了，是么？”

　　“……”许弋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是的，听村长说是昨天修好的。”

　　“我想，我该回家了。”李至迦说道。他音色冷清，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我们就回家，立刻就走，阿姨肯定想你了……”

　　“我说……”李至迦重重重复道：“是我要回家了。”

　　许弋按捺住擂鼓一般的心跳，恐慌急切的表白道：“小迦，你回家之后肯定想要继续演戏吧，没关系，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舆论节奏带的好，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也可以让贝贝出来澄清……”

　　“不用了，是金子总要发光的，这个机会，我希望我是用实力证明的，而不是手段。这个机会，我愿意等……”

　　“你有实力啊，但是不用浪费在等待上……”

　　“没关系，时也运也命也，如果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也认了。”李至迦口气始终淡淡的。

　　“小迦，我……都是我的错。让我补偿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许弋，这话你在我一直想红却红不起来的时候就说过，可是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强捧遭天谴。所以我从来都不喜欢你的那些手段。”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还是在你好不容易红了之后嫉妒到理智全无，用了你最鄙视的手段，来对付你。

　　“我前一阵好生气啊，气的恨不得要杀了你。但是反省过后，就知道自己也有错。”李至迦突然转头，笑嘻嘻的看向许弋，平静的说道。

　　“你没有，你没有，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你别这样想小迦，我是罪人……是罪人……”

　　“你只是开了个头，能遭到这么多人落井下石，多少说明我平日的人缘不好吧。我确实，过于桀骜了，过于无视规则了……这个社会的规则。”

　　“你没有错，没人比你更善良，比你更正直，比你更坚韧，比你更自省，比你更刚强……”

　　李至迦自嘲的笑了笑：“也许吧，但是过刚易折，你看，现在不就断了。”

　　“……”许弋从来没有后悔过，现在却后悔到想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个时光倒流的机会。

　　“这些都是很好的教训啊，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吸取这些教训，永志不忘。这些无数人耳提面命过的话，我从来都没当回事，现在却刻进骨缝了。所以你看，人总是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李至迦胡撸胡撸许弋的脑袋，他真是害怕许弋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会突然决堤。

　　李至迦的眼底，迸射出坚毅温柔的光。他还是那个他，不管遭遇怎样的险阻，依然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终日饮冰，热血依旧。

　　但是许弋，却越来越恐慌。

　　他预感到，李至迦未来那些披荆斩棘的路上，大概率不需要自己了……

　　“……”许弋抖着嘴唇，酸涩艰难的问道：“小迦，你……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没有，我原谅你了。”李至迦始终看着天上的流云，面色如常的说道：“就是因为我原谅你了，也放下一切了。所以，该回归自己的生活了。”

　　“……好，好啊……”许弋想要继续装傻，心虚的呵呵笑道：“我们确实出来太久了，是该回归生活了。”

　　“不是我们，是我！”李至迦一字一顿的打断许弋最后的念想：“许弋，我希望，未来的生活里没有你。”

　　许弋的瞳孔瑟缩了一下，如冰水灌顶。

　　我的生活就是你，你就是我全部的生活。没有你，我就没办法生，也没办法活。

　　许弋用没受伤的手揪住衬衣领口，以缓解自己濒临崩溃的窒息感，脑袋里‘轰隆隆’犹如被拖拉机辗过。

　　李至迦，永远都是这么直接，不留余地。

　　许弋瞬间红了眼眶：“小迦，我……我再也不敢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只做朋友，永远只是朋友，行么？”

　　“……”李至迦收回自己的眼神，默默的看了许弋一眼。月湖碧波的桃花眼中，菩萨一般悲天悯人，黝黑深邃。平静如水的，看不出任何波澜。

　　“小……小迦……”许弋的声音神色，明显慌乱起来。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李至迦一瞬不瞬的看着许弋。还是那样美的眼睛，眼神却比之前更冷淡，更疏离。

　　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再也不需要许弋了……

　　许弋的眼泪没止住，顺着眼眶簌簌的滚下来：“小迦……求你……”

　　“许弋，我真的原谅你了，也许有一天我们偶尔遇见，还能像现在这样打个招呼，或是喝杯茶。”

　　许弋眼神中那么大的恐慌漫延出来，仿佛一个绝症患者。
　　他突然出手紧紧抓着李至迦胳膊，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们前几天还那么好，一起干活，一起赶海，一起盖房子，一起挑水，一起做饭，一起……”

　　“因为只有接受你，我才能接受这些让人一想起来就瑟瑟发抖的事实，进而放过自己。”李至迦打断他。

　　李至迦，总是知道怎样用最简单的话，戳中自己最深的软肋。

　　许弋拼命摇着头，结结巴巴卑微的乞求道：“求你小迦，求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求你……”

　　“许弋，我也求你。别逼我，我还不想死。”李至迦微笑的看着许弋，却口吻淡漠，口气决绝。

　　许弋如堕冰窟！

　　他像是被抽了筋骨的活龙，摇摇晃晃摊倒在李至迦身边，久久不得起身。

　　空气中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直刮的人冷彻骨髓。

　　沉默许久之后，许弋像是交待最后的遗言，慢悠悠在李至迦身边自顾自话起来：“其实，小迦，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跟你在一起。你那么喜欢孩子，我多希望，你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像我一样爱你的老婆，几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孩子……”

　　“如果没有褚樑，我大概这辈子都会将那个秘密埋起来，永远不告诉你。能够陪在你身边，时常看着你，我真的很知足了。”

　　“但是褚樑出现了，我的妒火在心里长了草，发了疯……火苗烧的我的血液都在沸腾，每天每夜都蚕食着我的理智……终于……犯下不可挽回的错……”

　　“小迦，如果……”

　　“没有如果了……”李至迦的眼底溢出难以抑制的悲伤。

　　许弋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人生，没有如果。

　　深秋的阳光照在李至迦轮廓有致的背影上，镀下温暖的光晕。

　　许弋知道，自己，怕是要永远失去这道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