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远行的少年 ...
-
奇犽离家出走了。
为了成功逃家，他特意挑了席巴和伊尔迷出门不在的时候。
莉朵心知肚明这件事有自己的“教唆”因素在，自然不可能阻止他。
而糜稽打不过他，基裘也不可能对最看重的儿子动手，家里的管家和佣人们某种意义上也都是奇犽的“粉丝”，象征性地追一追，追不上就算了。
由于奇犽离家出走的方式很激烈，把母亲基裘的脸刺伤了，这位夫人在知道莉朵疑似放水的行径后，把她关进了地牢。
不过这个惩罚算不上重，莉朵不痛不痒，相反，她内心充满了快乐——为奇犽的叛逆。
可惜离家出走得很顺利，好景不长，伊尔迷回来了。
在知道伊尔迷要去追踪奇犽后，莉朵就意识到，奇犽的这次离家出走算是失败了。
其实她也能猜到大概率会失败，以揍敌客家的作风，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培养多年的继承人随便跑出去。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而且伊尔迷对待奇犽的手段是最残酷的——比起管家会选择打晕强行带奇犽回来，伊尔迷更可能对奇犽进行精神摧残。这是莉朵不愿意看到的。
然而她无能为力。
在牢里待了一个礼拜后，席巴把她叫过去谈话，询问那天发生的细节，以及奇犽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原因。
“奇犽从小就和你关系很好，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莉朵反复揣摩着席巴可能会有的想法和心态，斟酌着语气回答道：“奇犽从小在枯枯戮山长大，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是很正常的。一味地把他拘在这里，恐怕只会让他更加逆反。结果就是家里闹得更厉害，奇犽的成长也会受到影响。”
见席巴没有打断，她便心中有数，继续说了下去。
“男孩子长到十几岁，其实可以考虑让他出去闯荡历练一下。以奇犽的实力，只要不遇到强大的念能力者，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何况……”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有伊尔迷的念针在，奇犽不会硬碰硬，而且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番话有理有据，甚至完全切中了席巴的心思。揍敌客的家主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神色也透出几分满意。
比起基裘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要把奇犽带回来，或者伊尔迷对奇犽过分强烈的控制，莉朵的建议要理性中肯得多。
谈话结束后，莉朵不必继续回去牢房，甚至还得到了奖励。
——这也是常规操作了。
她很擅长揣摩别人的想法，说出别人想听的话。从小到大因此获得奖励无数次，还曾经令糜稽嫉妒过。
应付席巴的话自然不是莉朵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的真实意图，其实是让奇犽脱离揍敌客家无时无刻不在的监视和看护。
一方面，只有离开揍敌客家，奇犽才能得到快乐和真正有意义的成长。他不必做他不喜欢的杀手工作，可以在旅途中拓宽视野，结交朋友，想笑就笑，想玩就玩。
另一方面，只有脱离揍敌客家的监视，奇犽才有机会拔掉那根念针。
自己拔掉念针就意味着要突破自我，要做到这件事很难，但莉朵觉得，以奇犽的心性和潜力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莉朵可以自信在这个家，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奇犽。只要揍敌客没有干涉的话，机会总是有的。哪怕这几率并不高，她也想要赌一把。
之后的一个月，莉朵接到了一个任务，不得不出了一趟远门，无法关注伊尔迷的动向。
等她结束任务回到枯枯戮山时，就听说奇犽已经回来了，并且因为这次犯的错比较大被关进了牢里。
耳边传来鞭打的声音，莉朵皱起眉，脚步无声却快速地走下台阶。
地牢里，她看见糜稽正表情凶狠地拿着长鞭，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完全是在泄愤的样子。
——也难怪糜稽如此愤怒，奇犽离家出走之前捅伤了他，而且捅得有点深，养了很久才好。
糜稽如此卖力地鞭打，奇犽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安静地被吊在半空中，眼神空洞无光，配上脸颊的一道血痕，看上去诡异又邪气。
他双臂和双腿都被黑色的镣铐锁住，赤着上半身。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身上已经有了流畅的肌肉轮廓。身上布满的鞭痕配上白皙的皮肤，有种惊心动魄的凌虐感。
紊乱了一瞬的呼吸被敏锐地察觉到，糜稽立刻警觉地转过头：“谁？”
看到莉朵后，糜稽愣了一下，收敛了暴躁的表情，露出一个笑容，脸上的横肉被挤出了一道纹路：“莉朵，你回来了啊。”
她应了一声，顿了顿：“糜稽，我给你带了礼物，是你最近一直嚷嚷着想买的那个限量款游戏，我放你房间里了，你快去看看吧，我有话要跟奇犽说。”
听到有礼物，还这么符合自己的心意，糜稽便顺从地接受了这份贿赂，转身离开了刑讯室。
空气安静下来。确认糜稽走远了，四周并无旁人后，莉朵走近几步，抬手轻轻触摸奇犽的脸。指尖轻柔地划过他的脸颊，小心地没有碰到伤痕。
“没事吧？”
仿佛刚睡醒一样，奇犽的眼睛微微亮起，瞳孔倒映着她的脸。他嘴角微微扬起，语气轻松，还带着点嘲弄：“就糜稽那点力气，跟挠痒痒一样。”
莉朵没有说话，顺着他的话语笑了一下，但眼中的心疼之色一点都没减少。
其实不是不痛的，只是习惯了。
她凑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个动作和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羽毛般轻柔的触碰落在额前的碎发上。
奇犽顿时脸红起来。他偏了偏头，别扭地说道：“你又把我当成小孩子。”
听到这话，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奇犽想要怎样的安慰方式？”
“……”
莉朵很容易就通过他的神色变化读懂他一瞬间飘然的想法。她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点揶揄：“等你长大一些再说吧。”
奇犽“切”了一声，试图用不屑的表情遮掩内心的羞涩和窘迫。
室内一时陷入了安静。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问道：“你也觉得杀手不应该有朋友吗？”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莉朵能感觉到，他是认真地在询问。
她眨了眨眼，轻描淡写地开口：“那是歪理哦。”
奇犽微微睁大眼睛。
“谁都可以交朋友，只要他想。”她说道，“——奇犽，你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其实类似的道理，她之前都隐晦地向他灌输过，无论是通过睡前故事，还是卡娜莉亚那件事，只不过奇犽都因为伊尔迷的催眠暂时想不起来了。
但催眠终究只是催眠，无法使奇犽彻底遗忘。
所以奇犽在被催眠后，依然会产生质疑，依然会抱有愿望。莉朵不介意一遍一遍重复提醒他和杀手教育相悖的理念。
——这世上没有什么邪恶势力能阻挡住一个小孩子想要交朋友的渴望。
何况这个小孩就像天使一样温柔又可爱。没有人能拒绝他。
“说起来，你的朋友已经来找你了。奇犽这次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呢。”
莉朵不由回想起之前在大门口看到的那三个人。
似乎在进行力量训练，练习推开大门的样子。
——高耸又孤寂的枯枯戮山，臭名昭著的揍敌客家族，第一次迎来了自称朋友的访客，而不是上门挑衅的入侵者。
“莉朵小姐回来了。”负责给三毛清理现场的清洁工皆卜戎恭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介绍道，“他们三个是奇犽少爷的朋友……”
她顺着介绍看向来客。
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刺猬头小男孩，看起来和奇犽差不多大，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过来。
一个长相秀丽的金发少年，气质温柔，但表情警惕又谨慎。
还有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小圆框墨镜的男人。在看到她时，脸上露出了惊艳的表情。
打量了一圈下来，莉朵的目光落在了和奇犽差不多大的男孩脸上。
以奇犽交朋友的倾向，同龄人是最容易让他产生兴趣的。
而且这个名叫小杰的男孩身上有一种明亮又单纯的气息，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是奇犽的姐姐吗？我还记得导游小姐介绍说过揍敌客家有五个孩子。”金发少年看到她的发色后做出了推测。
她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笑了笑，鼓励了一句：“加油，奇犽在等着你们。”
说完后她就在三个人瞪大眼睛的注视下，推开门进去了。
虽然只是短短地打了个照面，了解不多，但莉朵觉得，他们愿意千里迢迢跑到枯枯戮山来找奇犽，不畏惧揍敌客的名声，也没有对黄泉之门退缩，就足以证明他们的真心和勇气了。
这样的情谊，这样的品格，比什么都宝贵。
不出意外的话，席巴应该已经动了念头，与其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不如干脆放奇犽外出历练。到时候奇犽能与这样的朋友一起结伴冒险，绝对是一件好事。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闪过，莉朵看到奇犽露出惊喜又高兴的表情，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问起他离家出走这段时间的经历，奇犽便说了他去参加猎人考试时发生的事，各种关卡，以及和小杰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说起自己的朋友时，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
离开地牢时已经很晚了，莉朵走到林间，抬起头，看见深蓝的夜空上缀着寥落的星辰，四周寂静无声，远处传来虫鸣和野兽的嚎叫声。
她心中五味杂陈，高兴之余，又生出了些许意料之外的酸涩。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莉朵一直在关注奇犽的三个朋友，听说他们在佣人的帮忙特训下已经顺利地推开大门，到了庭院附近。
与此同时，席巴也和奇犽进行了一番父子之间的亲切交流。席巴同意儿子离开家出门去冒险，奇犽终于获得了自由。
当然，这个自由在莉朵看来是带引号的。奇犽并不清楚念针的事，大概会觉得自己的老爸还挺慈爱且通情达理的。
她在前往管家别墅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了背着书包的银发少年。
他身上的伤并没有处理，脸上还有血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踏上旅程了。
莉朵觉得自己应该笑的，她也确实很高兴。于是她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灿烂。
但下一刻她却眨了眨眼睛，忍住了眼眶里泛滥上来的温热。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比如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比如不要太挑食，不然会长不高。
比如不要放松修炼，要努力提升自己。
比如就算离开了揍敌客家也要注意伊尔迷的动向，不能放松警惕。
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要和朋友一起玩得开心。”
奇犽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眼神不由闪过一丝无措。但随即，他勾起嘴角：“嗯，我知道。”
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侧过脸来，冲着她比了一个拉钩的手势，上挑的眼尾泄露出一丝杀气，配上额角还在渗血的伤痕，一瞬间有种近乎妖艳的漂亮。
“莉朵，那个约定你可别忘了。等实现的那一天，我就带你一起离开这里，谁也不能阻止。”
他的脸颊还带着一点青涩的婴儿肥，幼圆的猫瞳像宝石，是潋滟又深邃的蓝色。分明还个有些稚气的男孩，却反差一般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帅气魅力，让莉朵的心跳有一刹那的失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远行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