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嘉木》禾灯

13、十三 中秋

　　时日百无聊赖地过，离太傅府修建完毕也已过了不短时日，到这年中秋，南临终是忍不住下了旨要驾临太傅府。前来宣旨的唐公公尖着嗓音念毕“朕要在太傅府小住”云云，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叫木九接旨。
　　木九无奈，只得奉旨准备。南临驾临时已近黄昏，跟着乳母林氏与太师沈溪。南临显然是不满这两个人跟着，硬板着一张小脸，到看到木九时才软下来，笑着唤了声先生，便张开双臂往他怀里扑。
　　木九跪下道：“恭迎皇上圣驾。”
　　南临的小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小手垂落放在两旁，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爱卿平身。”

　　众人坐定，木九唤人上菜，林氏便叫人提过来一个竹制盒子，笑道：“中秋了，宫里已然制了些月饼，木先生也尝尝。”
　　木九道了谢，取了个月饼过来，一时却不吃，掰开来将里面的桃仁尽数仔细挑出来，放去了南临面前，才又拿了一个，还没入口，便见满桌的人都定定地看着他，回过神来不免尴尬，胡乱道：“请用罢。”
　　沈溪与林氏对望一眼便举箸进食，南临呆呆地看着面前被掰成两半的月饼，半晌才拿起来送进口里，一边吞咽，眼睛却慢慢发红，一副赌气的模样。木九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摸摸他的脑袋。
　　他手下的这个孩子还不满六岁，小孩子即便懂事，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你能叫一个爱吃糖的小孩子不要多吃糖吃糖会蛀牙，但你能逼一个小孩子面前放着糖都不许去看一眼么？连大人都难以做到，何况孩子。

　　用罢晚饭，木九便叫人布置了桌椅、茶茗、果盘，四人一同赏月。这次南临是铁了心要在太傅府小住几日，因此照顾他起居的乳母、平时给他授课的太师也都跟过来，情有可原，可惜南临不领情。
　　好好地赏了一会儿月，他便趴去木九怀里坐着了。
　　沈溪笑眯眯地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木九无奈，总不能大吼一声叫皇帝从自己膝盖上滚下去，便拿了个橘子来慢慢剥，掰了一瓣放进口中，似乎是觉得太酸，便将那只橘子放到一边，重新剥一只，觉得甜了，才将橘瓣塞到南临口中去。
　　林氏叹了口气，不由得道：“也难怪皇上日日心心念念着先生。”
　　宫中的宫娥、内侍，自然个个都对皇帝诚惶诚恐必恭必敬，唯恐哪里服侍得不仔细的，可是这种真正叫无微不至的却没有。木九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多么心思细腻或是本身善于谄媚讨好，而是真的宠皇上。

　　她这句说了，旁人却都不知该如何接话，木九捏着橘子的手指定了一定，心中滋味难言，却见南临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清澈的大眼水盈盈的，充满期待和恳求。
　　木九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头，道：“臣近日得了一套书很有意思，皇上待臣取来过目。”
　　南临不情不愿地下来，看他进屋去，林氏道：“妾身想要些薛涛笺，不知道先生有没有？”
　　薛涛笺花色漂亮，用来写诗很是相衬，许多风雅文人喜欢用，木九却不太讲究，不过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送的文房四宝中会不会有，便道：“林夫人随在下去找找罢了。”
　　林氏应了，尾随着他去，到得书房，木九取了书，那是一套插了图画的资治通鉴，放在那里如一堆小山似的，只是南临还小，他寻思着这有图画的可能对小孩子多些吸引力，便刻意寻了来。从中取了一本准备拿出去给南临看，便埋头在一堆纸笺之中找了找，并没有薛涛笺，便抬头遗憾道：“没有，普通小诗笺可还能凑合用么？”

　　林氏幽幽道：“其实也罢，薛涛笺上相思字，写了又给谁去看。”
　　木九扭头看她，书房晦暗灯火下她的眼神也晦涩不明，却是有一种暗地汹涌的神色，木九绝不是不通世事的书呆子，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宫中皇子皇女的乳母都是刚刚育子有了奶水便被选进宫来，且终生不能归家，从此再不见夫君与亲子。虽然残忍，却是不得更改的规矩。这些乳母入宫时往往不到双十年华，便要在宫中度过寂寥余生，确实难捱，尽管林氏是皇帝乳母，在宫中地位尊崇，但心酸孤寂之处绝不会因此减少。

　　皇宫之中，除了皇帝，便是内侍。如今南临还小，还有太师沈溪长住宫中，但沈溪毕竟已老。林氏上前一步，木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她双眼含泪，微微哽咽道：“今夜又是中秋了，妾身也不知孤单过了多少个中秋。妾身本已是人妇，不敢求木先生其他，只求今夜……”
　　她不再说下去，但两人年纪都已不小，这话外是什么意思，不用说得太明白。
　　木九清楚林氏的意思是今夜好不容易出了宫，只求他今夜能陪陪她，不用给什么名分，也不用担什么责任，换了旁的男子也许会觉得占了些便宜，木九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小心地挣脱了她的手，道：“不如我帮林夫人求求皇上……”
　　林氏凄然摇头，道：“皇上登基不久，怎可这样就为了我坏祖制。木先生是正人君子，是……是妾身自取其辱了。”木九心中恻然，却也不知如何安慰起，林氏擦了擦眼睛，轻轻抱住他的肩膀，道：“就一会儿。”
　　木九立时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却不好意思伸手推开她。正僵持着，便听轻轻的脚步声奔过来，小小的身体卡进两人之间，恶狠狠地将林氏推开去，抱住木九的脚不肯放手。

　　林氏吓了个半死，面如土色地跪倒下来，身体不停地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南临仰头看木九，伸出手臂要他抱，木九便将他抱起来，寻思着开口：“皇上……”
　　南临道：“你不要抱别人。”
　　木九怔了怔，是了，南临毕竟还是小孩子，不懂男女之事因此也没有邪念，他不懂刚才乳母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不许他抱别人。
　　就好像是从小便只有父亲的小孩子，当他父亲要续弦再娶时，定然会对后母充满敌意。
　　谁说小孩子没有独占欲的？

　　木九微微苦笑了一下，示意林氏出去，看她赶忙奔出，才对南临道：“大人日后都要成亲的，皇上日后长大了，也会有皇后。”
　　南临高声道：“我不要！也不许你要！”
　　木九摇了摇头，他只当他小孩子，小孩子这样发脾气是不可理喻的，只能等他日后明白。
　　他当时是这么想，却不知等南临真正长大，也全部明白之后，仍然是“我不要，也不许你要”这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