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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矫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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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鸟T T
奏折批毕,木九一时也不知有何事可做,坐着微微有些发呆。案上摆着的是一方水晶砚,先帝在时便惯用的物事,这一方水晶砚质料极为通透,全无杂色,用以研磨朱砂,嫣红色泽被那晶莹剔透的砚台一衬便愈加鲜艳殊丽。
水晶砚琢成蝉形,雕艺甚为精细。木九一时好奇,便想取到手里来细细端详,未料一拿之下竟取之不动,那方砚台竟是被固在案上的。侍在一旁的内侍道:“先生,这是先帝驾崩前的意思,因这水晶砚得之不易,生怕皇上年幼,那个,一时失手之类,便着人用胶固在了案上。”
木九“喔”了一声,心下却很是奇怪,先帝驾崩前还有心思想到这事,虽然水晶砚珍贵,但先帝原非爱好这类玩物的人,怎的却对这东西在意非常。虽然想不明白,但这等末节小事,总是略过便算了。
南临病势好转,好几日都不见先生来寝宫,往日虽然多半是他腻着先生不让走,但先生每日清早上朝前总要来将备好的纸条贴在龙袍袖口,这几日却并不亲自来,只遣了几个细心又读过些书的内侍过来伺候。
那几个内侍自然不敢怠慢,什么都做得妥妥当当,只是南临终究还是不满意。他谨记着木九说的“不能凭一己之私而任性妄为”,便忍住不特意下旨宣他入宫,忍了十余日终于熬之不住,沈溪授课稍息时,便找了被他砸过脑袋,现下做着陪读的冬和来问木先生在何处。
冬和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道:“皇上赐了木先生官邸,近日正在翻新呢。”
京城格局便为皇城与外郭城分开,皇城大门将平民百姓隔之在外,皇城内除皇宫之外,便是皇亲国戚府第、重臣官邸。因官邸原本众多,赐予大臣官邸时多半不用另行新造,而是将闲置官邸翻新修建,因此冬和说的是“翻新”。
南临没空纠缠这个词语,只大声道:“我什么时候赐了他官邸!”他一急之下,竟是又忘记了说“朕”。
冬和吓了一跳,嗫嚅道:“这……总是下了诏的罢……”
南临满脸气得通红,怒得一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冬和惶惶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只听得南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朕没有下这个诏!”
沈溪原本在旁饮茶,听到这里放下了茶杯,缓缓道:“之前礼部上了折子,说木大人长久居于宫中非但不便,亦是于礼不合,皇上当赐予官邸。老臣同几位大人拟批词时曾对此折附纸道此事需皇上亲自定夺,怎么皇上并未看见么?”
“没看见。”南临怒气冲冲道,“朕那几日病着,是先生帮着誊写的批词。”
他始终叫木九为先生,叫沈溪却是为“老师”。因皇帝叫了木九“先生”,是以宫中上下大抵也都称呼木九为先生,只是沈溪并无此必要,便仍是称之为“木大人”。
“哦?”沈溪抬起仿佛有些惺忪的眼,道,“皇上稍等等,老臣去将当时一同拟了批词的同僚一并叫来。”
不久后负责拟定奏折批词的几人便系数到齐,除沈溪之外便是丞相赵缨,太保江岳棱虽原是武官,但毕竟是太保,便也在其列,其余便是六部抽调出来的人手。
“老臣清楚记得当时是附了纸在旁,写上请皇上亲自定夺的,诸位同僚呢?”
沈溪将事情说罢,其余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接话。半晌后,江岳棱淡淡道:“若是当真有人代皇上定夺,那便是矫诏了。”
一时众人惊疑,江岳棱又缓缓道:“矫诏大事,恳求皇上彻查。”
沈溪犹豫了一下,向南临道:“准许赐予木大人府邸,是否是皇上的意思?”若是南临的意思,便算不得矫诏,此事也就揭过去了。
江岳棱冷冷道:“皇上没有亲笔写上这个准字,即便皇上的意思是准,这欺瞒皇上擅自做主,也仍是矫诏!”
南临犹疑起来,那日是先生帮自己誊写的批词,若是沈溪等人说的是真的,那个准字,便极有可能是先生擅自写上去的。他本是因这突然听说的消息而发脾气,一时并没有想到这之后尚有如许牵连,矫诏大罪,事情便非同小可,他虽然年幼,也知其中厉害,但要说话,江岳棱已跪下道:
“请皇上下旨彻查!矫诏之人显然是见皇上年幼可欺而如此胆大妄为,若此事不查不惩处,日后皇上皇威何在?”
他将话说得严重了,其余人便也不敢有异议,纷纷赞同。南临有些不安地瞧了一眼沈溪,沈溪摇了摇头,也道:“恳请皇上彻查。”
矫诏大案,若当真要彻查便得劳动刑部大理寺,甚是麻烦。沈溪的意思是先将各相关人等聚集此处由皇上亲自问一问,若无所得再说。当下当日拟定批词的官员,甚至于当日在皇帝寝宫当值的内侍宫娥都被叫来一处,只余了一个木九未到。
南临在椅上坐立不安,心中惴惴,翘首望着大门,既盼望着木九快到,又生怕他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内侍一声通传,木九缓步进来,行过礼之后,沈溪道:“木大人既到场了,这件事或能讲清楚。”
木九淡淡道:“前来宣微臣进宫面圣的公公已将此事说得差不多,当日皇上卧病在床,所有奏折都是微臣代为批阅,这件事皇上也是知道的。”
南临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确实知道。
“矫诏一事并非是说当日奏折,而是当日的这一份奏折。”江岳棱上前一步道,“奏请皇上赐木大人官邸的折子,上面一个准字,皇上可是毫不知情,究竟是何人擅自所写?”
木九脸色不变,道:“当日奏折批词都由微臣代笔,那一份奏折上的准字自然也是由微臣写下,但这本就是皇上的意思,微臣并未矫诏。”
江岳棱冷笑:“既是皇上的意思,为何皇上却对此毫不知情,还说他从未准奏?”
木九扭头看了南临一眼,却见他一张小脸上满满的都是紧张之色,心中也不禁一软,回头向江岳棱道:“当日皇上卧病,微臣代笔时遇那份奏折,见沈大人在旁写‘此事须皇上定夺’,微臣当时便已请示过皇上,皇上已然准允。皇上,微臣说的可是实情?”
南临与他的目光对视,只见先生的眼神温和宁定,殊无丝毫慌乱,让他安心无比,不由得点点头,道:“是。”
众臣不由皱眉,这位皇上当真是年纪尚幼,怎的一会儿一个说法,明明说不知这准字是何人所写,现下又说是自己准允过的,这当真是……形同儿戏。
其余人尚能隐忍腹诽,江岳棱却忍不住道:“皇上前后说法不同,只怕难以服众。”沈溪厉声喝道:“江大人!”
江岳棱不以为意,继续道:“微臣不过是一介武人,说话直来直去,冒犯龙威自知罪过,却也不能不说,皇上前后说辞如此变幻不定,实在难以服众!”
南临脸色变幻,手指绞着龙袍角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木九道:“江大人,木九今日忝了脸,略有僭越地说一句,皇上纵然英明神武,终究是年幼,因自小由我看顾,同我的情分便不同寻常,诸位同僚也当略有知晓。”
这确实是实情,虽然如木九所说,这一番话有些僭越了,但也叫人不得不承认。
然而这番话虽然不错,却是实在叫人不明白同矫诏之事有什么关系。木九看了南临一眼,南临立时明白过来,当下脸一垮,悲悲切切地道:“不错,朕极为敬爱先生,朕尚未登基之前,在东宫之中便与先生朝夕相处,如今虽深知先生留于宫中并不妥当,但朕心中仍是十分不舍。当日见到奏折,朕自然知道若为一个明君,批词便应当是个准字,只是这日后想起,仍是不舍先生,便恍惚觉得那准字绝不是朕自己的意思。朕决断不明,意志不坚,言辞前后不一,实在有负众爱卿的教导……”
说着说着便小脸一扭,几颗眼泪慢慢滚下来,他这番话虽多有作伪,但思及自己这般承认,那便是再也不能同先生朝夕相处了,心中难过,几颗眼泪倒是颇有几分真。
沈溪年事虽高,为人却是何等的精明,一见此等情状便知时机已到,是时候给皇上个台阶下,立即跪下道:“皇上何出此言,我南朝开国以来,以儒治国,皇上尊师重道正为万民表率。”
太师这般说法,其余官员便不得不纷纷效仿,齐呼“皇上圣明”。
原本的矫诏大案便被这般轻易揭过。木九默默地出宫去,却见江岳棱已在前边等他,一见他走近,便冷冷道:“好个赤诚君子,只为苟活性命,竟不惜颠倒黑白!”
木九微笑道:“死有鸿毛之轻亦有泰山之重,若是道之所在,君子自当虽千万人而往,不顾生死,但此番小事,木九自认所做无错,为此事而死,难道不觉太冤。”
江岳棱一时难以反驳,正在赌气,又听木九道:“江大人直率赤诚,木九甚是欣赏。只是你我两家曾有仇怨,江大人还须多加注意言行,以免为人诟病公报私仇。”
他说的便是江岳棱的兄长当年被木老将军斩杀之事,江岳棱果然脸黑了一黑,怒道:“江某还不希罕做那公报私仇的小人!”
木九笑道:“江大人误会了,木九此言句句真诚,江大人是国之良将,木九不愿见江大人因这等小事为他人诟病而受屈。”
江岳棱怒气微消,他虽为人直接简单,却并不是莽夫,心知木九所言不错,只是嘴上仍是不肯认输:“江某行得正坐得直,无愧天地良心。你我两家确有仇怨,但刻意陷害于你这等事,江某不屑;你若当真所行有缺,江某也定不会轻易饶过!”